暴力之下,如水般温柔
——评《把恐龙做成大餐》
曾经有个千夫所指的线上活动叫做“深夜发吃”,后面跟了一句台词是“报复社会”。显然,参与者众。随着一张张配色和尺度都没有限制的图片陆续飘遍各个网络平台,我能够深刻地感受到,悄无声息地,许多人连冷哼也没来得及哼一下便中枪倒地,其中不乏已经苦捱过白天、号称要为爱瘦一回的节食自耗人士。
而这发吃的大军中自有一名凶悍的货,因为当时人在加拿大,时差卡得恰恰好,于是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发:十二点是火鸡肉卷,十三点是特级和牛,引来一片大呼小叫唉声叹气。这位来自潮州的汉子邢立达是标准而又彪悍的爱吃人士,奈何在外留学,有诸多中式佳肴求索不得,久而郁成心疾需要以此排遣。他曾接受倡导生活创新的公益博客“中国三明治”的采访,一问一答饶有风趣——
中国三明治: 久居国外,你是否怀念国内美食?
邢立达:特别怀念中国菜,怀念鲁、川、粤、闽、苏、浙、湘、徽八大菜系,怀念潮州菜。可是平时因为太忙,只能吃照烧牛肉、红烧牛肉、咖喱牛肉、海鲜、猪骨浓汤、味噌汤、烧鸡、鸡蓉……好吧,客官,你到底要哪个口味的方便面?
好吧,以上一切倒也罢了,直到有一天,他甩上来几张——正在大嚼冻土层里面挖出来的数千年猛犸肉——的照片,并且言之凿凿地宣称,为了以防万一,自己和两位同伴赴生死宴之前特吞了几粒抗生药片。这才激起轩然大波。
前面忘了交代,邢立达的现实身份是一位古生物学者,据说在恐龙足迹学上颇有成绩。凭此向同行要几块挖回来的老肉不是难事。
那一刻,盯住屏幕直播的、达到了数百万级别之多的看客一起屏住了呼吸。故事就这么开始了……24小时之后,他安然无恙地向所有人报了平安,而同伴之一吃完之后就乖乖去伏在马桶上吐了。更神奇的后继是,大约时隔半年,他在某编辑的威逼利诱之下竟然把一份穿越时空的美食报告给写成了,交到出版界。除了大啖猛犸肉的一番回忆,里面另有精心搭配讲解如何烹饪以下食物的菜谱指南:史前最强鹅肝、溏心恐龙蛋、白果炖小盗龙、韩式鹦鹉嘴龙尾汤、炸暴龙、酷司酷司风神翼龙胸肉、辛香小炒狗鳄肉……称之为奇书并不为过,它,便是拥有由网民们所贡献数百个副标题的《把恐龙做成大餐》。无论是“烤古学”“八大菜系在侏罗纪”“食神回到史前”,还是“用口水淹没上古”“摩登原始菜”“吃在西元前”,等等不一而足,却无不以天马行空的YY气魄向世人展示了这本书所包含的饮食真谛。
而回到实地,我想我真正喜爱这个题材的原因在于,拥有丰富古生物知识的作者没有变成一个被理性所拘、以科学画地为牢的学究,他是放松的自在的,他在用一种赤子之真告诉众人:活着真好。哪怕接下来很快有人会跳着出来指责其浪费了珍贵的研究素材——一定会有人这么做的,尽管这玩意儿在西伯利亚的冻土层中并不鲜见。
遥想亿万年前,在丛林战争的间隙,生鲜血肉饱餐一顿尚且很难,更不要说挟火以烹。化石证据显示,古猿进化为人类最为关键的因素之一便是开始摄取熟食,距今约500万年前出现的这项进食方式上的改变,不仅补充了野果不足带来的食物短缺,更解放了大脑,因为牙床不必过分发达用以对付难嚼的生食,则大脑的上半部分就开始容量提升努力进取。
然而,正如网上一篇向此书此作者致敬的文章《暴力之下,如水般温柔》所描述,在进化中赢得了一次赌局的人类,很难说幸运抑或不幸,他们有了大脑做形而上学的思考,同时也就失去了动物们只消享受片刻春光的心境。在现代社会,快餐品牌林立街边,烹饪更成了一种奢侈。放下思想的羁绊真切去体会生命赋予的基本快乐,说来容易,做来却难。美国高级大厨、畅销书作家安东尼•伯尔顿曾在《厨室机密》中写道:流水线上的烹饪过程如果做得好的话真是赏心悦目,那是一种高速的协作,最高境界就像芭蕾舞或者现代舞。可不是嘛,对于离开原始丛林后继续在钢筋水泥森林里摸爬滚打的你我,的确只能像膜拜舞台艺术一般,兢兢业业对待此事。 (文/小庄)
暴力之下,如水般温柔
文/慕容晓舟
三月是启程去日本看樱花的日子,春光永远太短,而鲜花却迫不及待。三月初的婺源油菜田,三月中的荷兰郁金香,到了三月末,樱花季开始,整个春天我像一只蝴蝶,扑扇翅膀追逐着花的气息。看过沿山错落的乡野,小家碧玉似的烂漫;风车之国的瑰丽色彩,恨不得把整个春天铺开给你看;我以为樱花只是一个淡淡的收尾,让人静心回味整个春天的惆怅,不想樱花却不似我想象的柔弱单调。她静默着,盛开后迅速凋谢。糅合了生的绚烂和死的决绝,如同死亡边缘的一场绝美舞蹈,留下感慨万千却始终无言以对。
走在东京的上野公园,赏花的人三五成群,如在任何一个公园一般喧哗热闹。耳机里却巧合般的响起久石让的《花火》,空阔优美的旋律中,我终于记起许久之前看北野武的感觉:直接的暴力,一击致命,不是西方电影里鲜血横流的表演欲望,而是安静里的爆发,和之后的沉寂。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讨好你的感官,刻意营造恐惧或者血腥满地。他平静而坚决的把你推到死亡面前,尖叫无力,躲避也是苍白的,所有神经敏感到极致,一点点日常温柔都可以让你痛哭流涕,大彻大悟。
走出公园,已过中午,事先没做足功课,又是旅游景点,要想找到地道好吃的餐馆看来够呛。走着走着见到路边一间小小食肆打出招牌,有卖樱花亲子丼。这原是日本寺庙的传统,每逢花事,会做应季的点心。后来商业化的有些泛滥了,完全只是为了噱头。我本来只为了填饱肚子,所以期待并不高,可是一尝之下立即惊艳。半熟还流动的蛋,包裹着鲜嫩还带点嚼劲的肉片和焦糖色的洋葱,最为匠心独具的是,厨师显然受过西餐的培训,在炒洋葱的时候采用了gulah的作法,加了匈牙利红椒粉一同烹制。而红椒粉不仅让饭的颜色鲜艳,淡淡烟熏味道更衬托了盐渍樱花的清香。整份饭口味从浓郁转到清雅,从热烈自然过渡到温柔,起承转合如诗般流利。大赞之下叫来服务生,打算向厨师致敬,服务生却自说自话坐下,带着诡秘微笑问道:“你吃过暴龙肉么?就是这碗亲子饭的味道。”
大厨兼服务生兼青年古生物学者兼果壳网专栏作者,同时拥有这些复杂身份的就是店主邢立达。他之前一直是书斋里上进青年一枚,可科学却没能成功降服他的好奇吃心。从机缘巧合尝试猛犸肉开始,到这间位于东京的史前厨房,平时上下求索专心学术研究,休假亲自掌勺享受人间烟火。他用调戏的态度热爱科学,用坚实的科学基础和浪漫的幻想入菜,让科学脱离了究源穷理的精英游戏,而成为理解人类自身,在日常生活中寻找意义的一种方式。
霸王龙曾经是这个地球上最雄伟的霸主。在相关的化石被发现之前,人类根本没有想象过,在地球上还曾经生活过这样庞大的肉食动物。1677年英国牛津大学的罗伯特•波尔蒂(RobertPlot)描述了第一件恐龙化石,尽管他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恐龙(Dinosauria)这个名字直到近两百年后,才由英国古生物学家理查•欧文(Richard Owen)提出,而此时距离这些庞然大物的生活已经过去了2亿年。科学固然是我们的强大帮手,借助对化石的详细分析和行为研究的推断,古生物学者们将史前碎片一一拼凑,为我们展现出了一幅生机盎然,刻画入微的生活图景。这时人类的祖先呢?那些体型矮小老鼠一般的哺乳动物,只能在恐龙的阴影下勉强生存。而现在,恐龙家族的近亲只剩禽鸟,而我们只有从一碗亲子丼中,才能试图分辨出源于史前的那抹神秘滋味了。
烹饪是一种奢侈。你看动物界从来不存在任何厨艺,生存压力之下,有足够的食物便幸运不已。而只有人类在众多生物种群中赢了一次进化赌,赚得了一瞬春光,可以自由享受生活。哲学亦同理,除人类之外,还不曾有一种动物有机会攀爬到理性的高度,去探索和思考生命本身。加缪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判断生活是否值得经历,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面对生与死的话题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人性的韧性和软弱都被放大到荒诞的程度。而如果把目光投向整个生物史,看到恐龙家族的兴衰变迁,看到各种生物为了适应自然而进化出的种种精巧构造和功能,你几乎很难再被形而上的讨论所吸引。文字是有限的,文字所能够表达出的思想也有限,而自然界所展现出的丰富素材,繁衍斗争,种群交替,让我们再回头面对个人的生死,觉得已经不再有讨论的意义。
沉浸在这番对话中,从未想到寻常饮食背后也有如此的惊心动魄。这个世界若是一场游戏,给我们的是武器装备,要求我们高度紧张,一刻不停的战斗,而游戏的设定却是要教会我们,看到暴力之下的如水温柔。
《把恐龙做成大餐》
邢立达著
果壳阅读/蓝狮子图书/浙江大学出版社 联合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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