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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站在山西中国传统木构建筑的飞檐翘角之下,我能看见什么?仅仅是这些中国北方的古建、雕塑或者壁画?
我一直在觉得,在自己一次一次行走山西的过程中,遥远的地方,那个自己出生、成长,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城市,如影随行。
回望南京,你会发现很多的细节,那些在六朝石刻斑驳的纹理之下,那些在明城墙蜿蜒的曲行之间,那些在民国建筑独特的造型之中……这座城市的历史影影绰绰,逐一浮现。
因缘际会,我结识了于峰老师。第一次听他说明功臣墓,从历史到布局再到石刻造型,在他不急不缓的两个小时里一一到来,生动有趣的讲述让我第二天就对那几个地方进行了寻访。之后陆续读到他写南京的各种文章,写南京各种古建寻访、保护与历史发掘的文字,每每细读,心生感动,有这样热爱它、不断用脚步、阅读、思考文字陪伴它的人存在,是这座城市的幸运。
让我们一路同行吧。
悦的读书 张静
从上海方向开车来南京,接近沪宁高速的起点和终点——南京中山门,你能远远看到一个巨大无比的青铜神兽雕塑。同样的神兽,在南京火车站、南京南站的站台广场上,也同样存在。它形如狮子,头上无角,舌头吐出,体态高大肥硕,气度恢宏雄俊。再细看,这只神兽身体两侧竟然有双翼,充满了振翅欲飞的强烈动感。
南京人对这神兽并不陌生,却不一定能正确说出它的名字——辟邪。在1500年的沧桑后,这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神兽,已然成为南京的一张重要的城市名片。
这只神兽1500年依然受青睐
狮子冲南朝陵墓石刻
在南京生活,只要稍加留意,你都会在很多地方发现辟邪的踪影,除了前面提到的中山门、南京站、南京南站等处的城市雕塑外,白马公园、红山动物园等地也有辟邪雕塑。南京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用的市旗市徽、南京大学的校徽,南京电视台曾使用过的台徽,南京牌香烟的烟标,甚至江苏舜天足球队使用过的一款球衣上,同样也使用过辟邪的形象。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神兽,为何能受到南京人如此青睐?
其实,辟邪的本源,竟与古代的陵墓有关,它是一种具有典型意义的陵墓神道石刻,即民间俗称的“守墓神兽”。中国古人将陵墓前的道路称为“神道”。神道两侧布置石刻,作为陵墓的标志,体现墓主的身份等级,也寄托着驱除鬼怪、为死者祈福的寓意。
陵墓前设置石兽,最早可追溯到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墓前就存有石马、石虎、石牛、石龟等各类石兽雕刻14件,但学界一般认为,霍去病石兽尚不具备神道石刻的性质,而是为了营造霍去病生前战胜匈奴的地点祁连山的场景。
到东汉时,神道边树立石刻的做法流行开来。东汉应劭《风俗通》载:“墓前树柏,路头石虎”,石兽的设立,是为了防止一种名为“魍象”的妖魔侵犯逝者,吃死者的肝脑。
南朝沈约《宋书·礼志》载:“汉以后,天下送死奢靡,多作石室、石兽、碑铭等物。”唐朝封演《封氏闻见记》载:“秦汉以来,帝王陵前有石麒麟、石辟邪、石象、石马之属,皆所以表饰坟垅,如生前之仪卫耳。”由此可见,东汉时期,在墓前设置石兽的做法,已成皇室贵族葬俗中的普遍风气。
据《水经注》等文献记载,东汉光武帝刘秀原陵前就列有石象、石马等石兽。其他王公贵族也竞相效仿,曹操之父曹嵩、安邑长尹俭、太尉乔玄、桂阳太守赵越、长水校尉蔡瑁、中常侍州辅、汝南太守宗资、巴郡太守樊敏等人墓前均有狮子、天禄、辟邪等各种石兽。其中,宗资、樊敏等墓神道石兽保存至今,与南京的南朝石兽有较为明显的承继关系。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军阀混战频仍,以曹操为代表的很多军阀,趁乱干起了盗墓“摸金”的勾当,众多帝王贵族陵墓惨遭盗掘。东汉、三国的统治者不得不抛弃往日厚葬风气,“因山为体,无为封树”,在墓葬地表不设立任何标志物。这一薄葬秘葬做法延续到六朝前期的东晋。东晋11位皇帝,10位埋在南京,地表竟没有任何标志物,只能通过考古发掘,来确定东晋帝陵位置。
名将刘裕灭掉东晋,建立宋政权后,南北朝对峙割据局面基本形成,天下渐趋安定。厚葬之风再次泛起。从刘裕去世后营建初宁陵,在陵墓前设置一对麒麟开始,君主、王侯墓前配置石兽成为固定制度。南京现存的南朝辟邪,正是这一历史背景的产物。
南朝陵墓神道石刻,一般为三种六件,排列顺序为石兽一对、石柱一对、石碑一对,也有个别陵墓(梁安成康王萧秀墓石刻)设三种八件石刻,多出一对石碑。
帝陵设麒麟,王侯墓设辟邪
萧景墓石刻辟邪
南朝陵墓石兽都是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动物,却有着狮、虎、鹿等真实存在动物的影子。石兽的放置,也有着严格的等级区别,帝陵前石兽,有独角、双角之分;王侯墓前石兽,均无角。无论有角无角,肋下均有双翼,显示其神兽身份,充满着神奇力量。
对于这些石兽的命名,长期以来也是学者们争论不休的话题,大致有以下四种观点;
民国史学家朱希祖在《六朝陵墓调查报告·天禄辟邪考》中认为,独角石兽为天禄,双角石兽为辟邪,无角石兽为桃祓;民国学者朱偰(朱希祖之子)在《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中认为,独角石兽为麒麟,双角石兽为天禄,无角石兽为辟邪;姚迁、古兵在《六朝艺术》中认为,独角石兽为麒麟,双角石兽为天禄,无角石兽为狮子;杨宽先生在《中国古代陵寝制度史研究》中指出,帝陵前的石兽有独角和双角两类,应统称为麒麟。王侯墓前的无角石兽,应称为辟邪。建筑大师刘敦桢先生在《中国古代建筑史》中的观点与之类似:“现存南朝陵墓大都无墓阙,而在神道两侧设附翼的石兽,其中皇帝的陵用麒麟,贵族的墓葬用辟邪。”
目前,大部分学者都认可刘敦桢、杨宽先生的观点,即王侯墓前的石兽(无角)为辟邪;帝陵前的石兽(独角、双角)为麒麟。由此可见,南京现存的辟邪,1500年来,守卫的都是王侯墓。
辟邪的原意是“偏邪不正”,后又引申出“避除邪祟”的含义,即驱走邪秽,去除不祥。相传孙权有三口宝刀、六口宝剑,其中一口宝剑就以“辟邪”命名。
辟邪成为传说中神兽的名称,则始于汉代。最初的东汉辟邪,如宗资墓辟邪、四川芦山樊敏墓辟邪、杨君墓辟邪等,形象各不相同,多数头上无角,肩上有翼,少数头上有角,肩上无翼。
发展到南朝,辟邪的形象固定下来,它状若狮子,头上无角,昂首挺胸,张口伸舌,头披长鬣,长尾垂后,体态壮硕,威武神气。辟邪的两大特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是辟邪腹部两侧有双翼,有强烈的动感,是其区别于狮子的最大区别。“肘鬃膊焰,腾骧欲飞”(朱偰语)。二是大部分辟邪都张开大嘴,伸出长长的舌头,垂在下巴上,甚至碰到胸部,看上去好似“吐舌卖萌”。
气度恢宏雄俊 犹如“巨兽”
据统计,我国现存的南朝陵墓辟邪共有29只,这一数字包括残损严重、埋入地下的辟邪,其中22只在南京,4只在丹阳,2只在句容,1只在苏州。南京现存22只辟邪,集中在栖霞、江宁两个区,年代最早的为梁桂阳简王萧融墓辟邪(两只),位于南京栖霞炼油厂,距今已经超过1500年。
其他辟邪“年龄”也都在1500年左右,分别为梁安成康王萧秀墓辟邪(两只)、梁始兴忠武王萧憺墓辟邪(两只)、梁吴平忠侯萧景墓辟邪(两只)、梁鄱阳忠烈王萧恢墓辟邪(两只)、梁临川靖惠王萧宏墓辟邪(两只)、梁建安敏侯萧正立墓辟邪(两只)、方旗庙失考墓辟邪(两只)、侯村失考墓辟邪(两只)、狮子坝村失考墓辟邪(一只)、太平村失考墓辟邪(一只,现藏南京博物院)、蒋王庙失考墓辟邪(一只,现藏六朝博物馆)、江宁麒麟山庄(一只,现藏江宁博物馆)。
丹阳四只辟邪,分别是水经山失考墓辟邪(两只)、烂石垅失考墓辟邪(两只);梁南康简王萧绩两只辟邪位于石狮沟。此外,在苏州东吴博物馆藏有一只流散石辟邪。
南京现存辟邪中,以梁临川靖惠王萧宏墓辟邪最为完好和威武雄壮,以梁吴平忠侯萧景墓辟邪最为精美。
梁思成先生在《中国雕塑史》中如此评价南京南朝辟邪:“在此谨严之中,乃露出一种刚强极大之力,其弯曲之腰,短捷之翼,长美之须,皆足以表之。中国雕刻遗物中,鲜有能与此比刚斗劲者。”
辟邪是用整块巨石雕刻成的立体圆雕,雕刻浑厚用力,别具韵味,其尺寸,大多数高度超过三米,长接近四米,重则达数吨。以梁吴平忠侯萧景墓辟邪为例,身长3.8米,高3.5米,体围3.98米,如同“史前巨兽”。但也有个别辟邪体型较小,如狮子坝村失考墓辟邪,长仅有1.54米,残高1米,体围也只有1.3米,且风化较为严重。
学者认为,辟邪体型过小,可能是因为所处时代,国势衰微,也可能和所属墓主的身份降低有关系。
绚丽华美、矫健俊逸的帝陵麒麟
萧宏墓石刻辟邪
除了辟邪以外,另一种南朝陵墓石兽是麒麟。按照杨宽、刘敦桢等学者的观点,作为神道石刻的麒麟,只出现在帝王陵墓前。
麒麟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灵异瑞兽,早在《诗经》中就有记载。文献中的麒麟,其共同特征是麋身牛尾,黄色,一角,马足圆蹄,与现实中的鹿接近。明永乐年间,有海外番国,进贡长颈鹿一只,随下西洋船队来到南京,被永乐君臣视作“麒麟”,以为祥瑞,朝野轰动,大大庆贺了一番。
但南朝石刻中的麒麟,与我们熟悉的麒麟形象并不相同。南朝帝陵前的麒麟一般成对出现,体型高大,昂首挺胸,口张齿露,身饰双翼,长须垂胸,四肢前后交错,头顶独角或双角,足趾呈利爪状,兽身纹饰华丽,雄壮秀美,造型夸张适度,生动富有灵性。
从麒麟石刻发展源流上看,早期麒麟兽身平整,装饰较为简单,浑朴有力,以宋、齐两朝麒麟为代表;后期麒麟兽身窈窕,装饰较为华丽反复,短翼外衬以羽翅,有振翅欲飞之感,以梁、陈两朝麒麟为代表。
目前现存南朝陵墓神道石刻中,麒麟共有22只,大部分分布在丹阳,南京共有6只,分布在三处帝陵前,分别是宋武帝刘裕初宁陵石麒麟、陈武帝陈霸先万安陵石麒麟、陈文帝陈蒨永宁陵石麒麟。其中,位于南京麒麟门麒麟铺的宋武帝刘裕初宁陵石麒麟,是现存南朝陵墓石兽中最早的一对。
而陈文帝陈蒨永宁陵石麒麟则被认为是南京南朝麒麟中最为精美的一对,东为双角麒麟,西为独角麒麟。两只麒麟造型灵巧凶悍,纹饰绚丽华美,矫健俊逸,气势雄浑,令人望而生畏。
皇帝变太子,墓主身份尚留谜团
萧融墓石刻
公元589年,隋军大举南下,灭亡南陈,将荒淫无能的陈后主陈叔宝从台城景阳井中拉出俘虏,持续169年的南朝至此画上句号。昔日森严禁地的南朝皇家陵园,沦为丘墟和农田,石兽们隐没在衰草斜阳间,守护着南朝最后的风流。
历代文人对这些荒废的辟邪、麒麟多有诗词咏叹。宋人曾极《石麒麟》曰:“短樊长堑起寒烟,知是何人古墓田。千载石麟相对立,肘鬃膊焰故依然。”民国学者朱偰《吊六朝诸陵》曰:“建康陵墓尽残丛,石兽苍凉夕照中。断碣飘零三国雨,铜驼惨淡六朝风。神州河朔悲丧乱,南部江山苦战攻。最是西京俱泯灭,不堪回首话金墉。”
值得庆幸的是,从清末以来,南朝陵墓石刻引起学者高度注意,张璜、谢阁兰、常盘大定、滕固、卫聚贤、向达、刘敦桢、朱希祖、朱偰、曾布川宽等中外学者相继考察南京的南朝陵墓石刻,对辟邪和麒麟进行深入研究,写就《梁代陵墓考》、《六朝陵墓调查报告》、《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六朝帝陵》等著皇皇巨著。
1988年,南朝陵墓石刻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近年来,文物部门对作为田野文物的南朝石刻采取多种保护措施,有的石刻附近建起了公园,有的石刻外面加了亭子、玻璃罩保护,大部分石刻附近均安装监控探头,同时建立文物保护志愿者巡查制度。
百密总有一疏,去年九月份,栖霞狮子坝村失考墓辟邪被盗,使得关心南京文物的市民心痛不已,好在数月后得以追回。由此可见,对南朝时刻的保护体制还需要更进一步加强和完善。
需要指出的是,目前在南朝史学界和考古界,对现存南朝石刻所属墓主的推定,还存在多种争议。比如,南京栖霞狮子冲的一对麒麟,此前被认为是陈文帝陈蒨永宁陵麒麟,文物部门公布的文保名单也从此说。但近年来,通过对周边南朝大墓的考古勘探,已证明这对麒麟,其实是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墓前石刻,狮子冲实乃萧统安陵所在地。
而宋武帝刘裕初宁陵石麒麟、梁吴平忠侯萧景墓辟邪、梁鄱阳忠烈王萧恢墓辟邪、陈武帝陈霸先万安陵麒麟、方旗庙失考墓辟邪等石兽,其所属陵墓的墓主,究竟是不是刘裕、萧景、萧恢、陈霸先等,同样也存在尚有多种争议。
雄伟朴实的南朝辟邪、华丽窈窕的南朝麒麟,依然存留着众多的谜团,等待后人去探索。
作者介绍
于峰,资深媒体人,南京报业传媒集团首席记者,南京地方志学会理事,曾多次获得中国新闻奖、江苏新闻奖、赵超构新闻奖,长期研究南京地方历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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