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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松岭:长白山脚下的“山东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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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的卢家在当时的松岭安营扎寨,开荒种地,后来这里逐渐人丁兴旺,100多年过去后,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山东屯”。

每当儿孙辈们有机会回老家,老人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一定要到故乡的水井中取一些井泥——那是家乡的图腾,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

当年修建鸭大线铁路时,筑路工人多半是被日本人从河北、山东、辽宁等地骗来、抓来的。,戒备森严,阴森恐怖。

松岭每天有两趟客车经过,鲜花掩映下最美的“乘降所”

自古以来,山海关的城东门界定着关外和关内。从清朝到民国的数百年间,由于自然灾害、战乱等诸多原因,山东、河北、山西、河南以及皖北、苏北等地的大量百姓背井离乡,走出山海关,使得中原文化在关东地区迅速扩散,这就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迁徙人数最多的移民运动——“闯关东”。

此后,在广袤的东北地区,渐渐出现了一些“山东村”、“河北村”、“河南村”,实际上是中原文化的平面移植——因为村民们往往是同乡迁徙,人员数量庞大,因此充分保持了自己的传统生活习惯和风俗文化。

在吉林省临江市花山镇珍珠门村,就有这样一个“山东村”——松岭自然村,他们自称为“山东屯”。20 世纪30 年代,日本侵占东北,为了大肆掠夺长白山的矿产、木材资源,从山东等地招募了大量劳工,修建从通化经浑江到临江的铁路。后来,幸存的山东劳工汇合了一些陆续“闯关东”的移民,在松岭安家落户,在白山黑水间形成了齐鲁文化浓郁的山东屯。

俯瞰梨树花与李子花掩映下的松岭人家

远道而来的齐鲁文化,在白山黑水生根发芽

2015 年5 月初,我应白山市丁世军和李林两位摄影师的邀请前往松岭,此行的目的,不仅为了探访“白山黑水间的齐鲁文化”,。事实上,直到动身的那天,我依然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只有丁老师神秘地告诉我,到了那里肯定不会失望,所以我充满期待。

上午10 点多,我在火车上睡得迷迷糊糊,同行的朋友把我摇醒,然后催促道:“快点下车,火车在这里只停1 分钟!”我瞬间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抓起行李跟着跳下火车。

两只大白鹅在村子里的小路上闲庭信步,演奏着田园的乐章

刚站稳,火车就毫不留恋地呼啸而去,我一转头,瞬间陷入呆滞:目所能及之处,一座座小房子随意散落在铁路两侧,在漫山遍野的李花和梨花丛中若隐若现。白色的花开得纯粹而热烈,和远处的皑皑雪峰遥相呼应;一座座小房子五颜六色,有的红墙红瓦,有的白墙褐瓦,偶尔还有一抹蓝色;暖暖的阳光倾斜着掠过屋檐,把栅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就是松岭吗?这样的美景,太超乎我的想象。正当我惊艳于眼前的美景时,等候已久的丁、李二位老师已经迎上前来。丁老师介绍说,松岭村的居民,祖籍都在山东,100多年来,他们一直延续着祖辈的生活习俗。

64岁的卢勇臣和老伴庄凤英站在自己小院前合影。

我们拜访的第一家村民,户主叫卢勇臣,今年63岁。他家是100多年前来到松岭的,属于最早的那批居民。当年,他的爷爷像大多数闯关东者一样,挑着柳条编织的花筐,一头装着简单的行装和生活用品,另一头挑着5岁的儿子。他们从山东临沂出发,饿了啃窝头,渴了喝凉水,困了钻山洞、睡破庙,干粮吃完了给人打短工,就这样风餐露宿,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松岭。

树上贴着的福字,是松岭人追求美好生活的写照

当时的松岭,还是一望无际的苍茫林海。在满清时期,长白山被认为是满族发祥地,是“列祖龙兴”的象征,因而被列为禁区,严禁砍伐林木、采参捕猎,并以柳条围山,封禁了200 多年。由于长期人迹罕至,这里的生态环境保存得非常完好,人们所说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景象,也丝毫不夸张。于是,卢家就在这里开荒种地,安营扎寨住了下来。再后来,逐渐有其他乡亲来到这里定居,再加上日本强征的一些幸存的山东劳工,这一片荒地逐渐人丁兴旺,100 多年过去后,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山东屯”。

走在松岭村里,若不是有意地提醒自己,就会误以为到了山东。上至90 多岁的老人,下至几岁的娃娃,都操着一口地道的山东话。随意走进一户人家,餐桌上都摆着煎饼卷大葱和又大又白的馒头。多年来,这些当年“闯关东”的山东移民,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生态农耕文化,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田园生活。

取一些故乡的井泥,永远和故乡在一起

时值初夏,却丝毫也没有炎热的感觉。依山所建的梯田上,覆盖着地膜,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温暖、动人的光。每家门前挂着火红的灯笼,门板上贴着鲜艳的“福”字,充满喜庆和期盼的气氛。一只大公鸡领着一群母鸡在屋后树下的花瓣堆里玩耍,两只肥硕的大白鹅在村路上扭着悠闲的舞步,小牛犊依偎在妈妈身边撒娇……眼前这远离喧嚣的田园交响曲,令人陶醉。一位四、五岁的小孩儿跑出门,淘气地追着大白鹅,引起一阵呱呱的惊叫声和翅膀的扑棱声,给画面增添了乐趣……

张广英的小外孙正在喂牛

一位60多岁的大娘坐在门口,望着奔跑的小孩,眼里满是慈祥。得知我们的来意,她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喝茶,向我们介绍了她的老伴丁明贵,以及她的婆婆——已经95岁依然精神矍铄的尚研修老人,而外面的小孩,是尚研修老人最宠爱的曾孙。尚研修老人有6个子女,作为老大的丁明贵今年已经71岁,身子硬朗得像是只有50 岁。他一边做着农活,一边操着地道的山东话跟我们说:“咱们松岭这地儿,治安特别好,我们各家各户从来不需要关门。咱们家是1964年迁来的,50 多年了……”还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啊,听得我们感叹不已。

在这些淳朴的老居民身上,我们看到了典型山东人的性格特征,在关东大地绽放异彩。当年,在天灾人祸的逼迫下,粗犷、豪放的传统性格使得山东人敢于“闯关东”;到了这里,勤劳、节俭的性格又使得他们能够获得生存的空间;诚实、尚义、好客的性格,则使得他们能彼此和睦相处,互敬互助……

从他们的言语间,我们能感受到那种祖辈传承、随遇而安的淡然心态,但细细体会,我们亦不难发现,还有一种深深的思念扎根在他们的心头——那种思念,就叫做乡愁。

96岁的胡春兰耳不聋眼不花,她说:做梦都想回家


不论是在山东还是在吉林出生的松岭人,地域永远无法阻止他们浓浓的乡愁。伴着游子的心,故乡像一只风筝在飞翔,无论风吹走多少往事,从来都吹不断乡愁的绵长、柔软。每到快过年的日子,一双双眺望家乡的眼睛,一颗颗惦记亲人的心,就会激起松岭人对老家的几多回味、几多惆怅、几多感慨。


96岁的胡春兰老人,子女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她独自住在一间小房子里,身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生活完全自理,甚至还能下地种田。她站在门前,遥望着远方,用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做梦我都想回家啊……”说话间,老人的眼窝有些湿润了,用满是皱纹的粗黑的手,指着斜前方的一块空地:“老头子就埋在那里,他的坟头,遥遥朝着故乡的方向。

乡愁,是游子心灵的港湾。每一条来自老家的消息,都会让他们萌生“回到老家去看看”的念头。每当儿孙辈们有机会回老家,老人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一定要到故乡的水井中取一些井泥——那是家乡的图腾,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这样就会永远和故乡在一起……

45岁生在松岭的孙钦发在自己院子里干活

松岭每天有两趟客运火车经过且停车1分钟,上午10时20分过去,中午12时45分返回,但这里并不是车站,没有站牌,没有站台,只有短短1 分钟的时间可以上下车。

不过,就这么一个鲜花掩映下最美的“乘降所”,倒是给村民和游客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常有人坐着10时20分的车来挖野菜,两个多小时后再返回。20世纪30年代,日本侵占了东北,开始大肆掠夺长白山的各种自然资源,修建了通化经浑江到临江的铁路。当时,松岭就是一个乘降所。虽然岁月黯淡了刀光剑影,时光远去了鼓角铮鸣,但那段历史不能忘记。

不能忘却的纪念,末代皇帝最后的叹息

当时,日本人在铁路隧道、桥涵旁,都建造了碉堡和炮楼。就在距离松岭乘降所不到20米的山坡上,就有一座炮楼,那是当年日本关东军建造的,目的是防止中国抗日武装破坏铁路,同时监督中国劳工工作。

跟在李林老师的身后,走进了分为上下两层的炮楼。顺着机枪眼向外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第一北老岭隧道口、铁路,方圆几公里内的风吹草动也能尽收眼底。这时,李老师缓缓讲述了80年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已经87岁的李耐老人读书识字

当年修建鸭大线铁路时,筑路工人多半是被日本人从河北、山东、辽宁等地骗来、抓来的难民。,戒备森严,阴森恐怖。劳工们整天提心吊胆,夜以继日地肩扛背驮、锤砸钎凿,食无饱腹,衣无遮体,有病无钱治,有的致残未死就被装入隧道运渣车,连同废料一起倒入山涧,铁路沿线到处都是中国劳工的尸体。后来,,便将劳工尸体集中摆放在一个个大坑里,浇上汽油点燃烧掉,很多丧失劳动能力的病危、重残劳工还没有等到咽气,甚至还能说话,就被裹挟在尸体中活活烧死……

1939 年,由于第一北老岭隧道从两端施工,到中间时没有完全对接上,延误了施工进度,日本监工便在隧道前的松岭,将7 名劳工的心脏挖出示众,随后将这7 人的心脏喂狼狗,还枪杀了23 名筑路劳工……在前后3 年时间里,仅为第一北老岭隧道,惨死在松岭村千人坑的劳工就达2000 多人。说到这里,李老师的声音开始哽咽:“鸭大线是用中国劳工的血肉之躯铺设的,每一块枕木,都是一具中国劳工的尸骸……”

告别松岭的时候,我们登上了从临江开往通化方向,已有80 年“工龄”的老牌绿皮列车。伴随着列车启动,耳畔仿佛响起了枪声,眼前浮现出被枪杀的劳工们的惨烈情形……

作者:李林

松岭逐渐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火车还在轰隆轰隆继续前行。顺着车窗向外望去,白云飘、碧水流,远处青山葱茏,好不醉人,刚才心上的那块阴云被吹得淡薄了一些,思绪流转,又想起了关于松岭的另一个传奇。

1945年,末代皇帝溥仪仓皇出逃,从长春经通化到临江,准备从朝鲜半岛逃往日本,他乘坐的专列,就是经过贯穿松岭的这条铁路。途中,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来,溥仪也不得不在一个名叫“大栗子”的地方宣读退位诏书。因此,可以确切地说,大栗子才是中国封建王朝的最后寿终正寝之地,而这条铁路,也听见了一个王朝最后的喘息。这是我在赵春江老师的著作《松岭不仅是雪村》中读到的内容。

炮楼与千人坑

据说,当溥仪从长春伪满皇宫出逃时,曾携带了的大量的国宝级文物,然而短短的几天后,溥仪、溥杰、吉冈等人在沈阳成为苏联军队的俘虏时,随身携带在皮包里的国宝及金银珠宝却寥寥无几。溥仪离开大栗子时,与其同乘飞机的不过20人,他们每人只拎了一只小皮包,沉重的国宝木箱一个也没带走,而那些国宝,大部分就散失在长白山区。

但如今,一切已经成为过往,这些淳朴善良、勤劳的山东人,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形成了东北最具特色的“闯关东”民居,用双手将一座荒凉的雪岭,建成了“春赏梨花、夏采山珍、秋观火枫、冬品雪韵”的诗画美境——即便还有那些国宝,就让它们安详地沉睡在这片纯净的雪原林海深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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