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上海第四化纤厂扩建厂房时,在地下3米处,发现两座佛舍利塔。舍利塔均为圆形石塔,稍大的高58厘米,直径47厘米,塔身刻有“开山印禅师舍利塔”八字;小的高33厘米,刻有“默庵莹禅师”5字。上海第四化纤厂所在地原来是法华镇观音禅寺旧址,即今新华路650号。
观音寺于北宋崇宁元年(1102年)始建,在法华镇的历史上仅次于开宝三年(970年)始建的法华寺,但观音寺的名声要比法华寺大得多,可见观音寺自始建就已经具有很高的宗教地位。明正德《松江府志》载:“观音寺,在县西。宋崇宁初建,淳熙三年赐额慈报禅院,从钱良臣请也,僧觉印开山。”清同治《上海县志》载:“观音寺(见通志),在五图,法华寺西。宋崇宁元年建,淳熙三年钱良臣请赐功德院,因赐额为观音慈报禅院(据至元嘉禾志),僧觉印住之……”。此后的《法华乡志》有同样的记载。《法华乡志》甚至记载了这样的说法:“相传创建于三国时,与龙华、法华、安国、静安诸寺并峙海上,金碧辉煌、钟鼓声闻,固此邦之福地,千古之胜迹也。中更晋唐,几经兵燹,虽荒废而不湮没者,吾佛之护佑,与乡贤达保存之力尚矣。宋崇宁初始经重修.……”为什么修造观音寺?《同治上海县志》“尹如恢记略”讲得很清楚:“时有观音像浮海而来,钱参政良臣舍资礼云门禅师七世孙觉印,于崇宁年创寺,为县首。”
上海地理位置独特,濒江临海,所以在历史上有很多关于“观音像浮海而来”的说法,如晋代建兴二年(314年)发生“石佛像泛江”的故事,是最早的记载,这是所谓“晋说”。“石佛像泛江”的故事不仅是富有地方特色的民间传说,也成为敦煌壁画的创作题材,就已经展示了这个说法的文化魅力和宗教影响。以后又有“唐说”、“宋说”,《法华乡志》又有“明洪武十六年,有观音像浮海而至,邑人咸敬而奉之”,这是“明说”。但不论如何,观音寺的始建与“观音像浮海而来”的说法相关,是可以确定无疑的。
既然是为“观音像浮海而来”建寺,这在地方上就是一件大事,自然要延请当时很有名望的禅师来主持开山。志书上多认为是“钱参政良臣请也”,所以将觉印的名字写在钱良臣的后面,以示主次。但这样的讲法实际上是讲不通的,因为观音寺是在北宋崇宁元年(1102年)开山,到南宋淳熙三年(1176年)赐额为观音慈报禅院,中间相隔74年之久,再讲“钱参政良臣舍资礼云门禅师七世孙觉印于崇宁年创寺”的话,显然是自乱逻辑,难圆其说。实际上,觉印开山建寺在前,钱良臣请赐额在后,两个人并非同一时代。
“云门”是中国南宗五派之一,因文偃创始于云门山,号“云门宗”。云门宗始于五代,盛于北宋,影响很大,但觉印是否“云门禅师七世孙”?已无从考证。《大藏经》录载了各代宗法禅师的名录,其中未见“觉印”之名,但以“印”字为名的禅师却有很多,如“云居了元佛印禅师”、“云门灵运宝印禅师”、“瑞安僧印禅师”、“天峰佛印禅师”等等。宝印禅师和天峰佛印禅师的录载过于简略,未见事迹。瑞安僧印禅师师属承天简禅师法嗣,而云居了元佛印禅师曾主持承天寺,但后者师属开先善暹禅师法嗣,且录载交代得很明白:“(瑞安僧印禅师)于熙宁十年九月十三日沐浴更衣留偈曰……言迄趺坐而逝,茶毗敛骨获舍利五色”云云。其逝于熙宁十年,即1077年,自是无法参与1102年的观音寺开山,所以这位瑞安僧印禅师也不是观音寺的开山始祖。
值得注意的是号为“南康军云居山了元佛印禅师”其人。据《大藏经》介绍,他是”饶州浮梁林氏子”,幼称神童,青年出家,“于开先法席,出为宗匠”,“九坐道场,四众倾向,名动朝野,神宗赐高丽磨衲金钵以旌师德。”可见这位禅师的名气绝非一般禅师可比。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位禅师与当时大文豪苏轼的关系十分密切,过往频繁,相互影响,留下诸多佳话,为后人所津津乐道。我们可以通过这位佛印禅师与苏轼的交往,来探究他与观音寺可能存在的某种联系。
佛印禅师可谓是云游四海的一代名僧,他曾住江州承天寺、淮上方斗寺、庐山开先寺等,并与苏轼在云山真如禅院、玲珑山卧龙寺等地留下遗迹,成为当地名胜。佛印最早与苏轼的交往始于元丰年间苏轼被贬黄冈,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谈禅论道,饮酒赋诗,苏轼的《赤壁赋》就曾写到他们在一起的欢快情形。佛印的佛学观点对苏轼有很大影响,并在此后对他在坎坷的仕途经历中进行理性思考发生了很大作用,以至于苏轼对待佛印的态度不仅十分尊重,而且到了晚年也渐成一种信仰的追求。苏轼于绍圣元年(1094年)被谪惠州时,在金陵崇因禅院参拜了新造的观世音菩萨像,并发心愿:“吾如北归,必当再过此地,当为大士作颂。”元符三年(1100年)苏轼由贬居之地海南遇赦。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正月,他在翻越庾岭时题诗云:“七年来往我何堪,又试曹溪一勺甘。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曹溪即六祖演法所在地――宝林寺。这首诗应是点明了苏轼遇赦北归、重返江南佛地的急切心情。他到江南以后,首先重返崇因禅院,题作《观世音菩萨颂》还愿,再到金山寺拜念已经过世的佛印禅师,其后他既未接受朝廷任职,也未返回四川故乡颐养天年,而是定居常州,以求近傍佛地。然而,苏轼刚到常州,就因饱经患难,百病缠身,竟于当年七月二十八日病逝,享年66岁。
按地方志记载,苏轼死后,即有观世音大士像在上海松江南岸显现的消息传来,引起社会的轰动。于是,即有德高望重的“印禅师”不辞劳苦,在观世音大士像发现地,亲自主持观音寺开山,这不仅仅是借题兴建一座寺观,也是对苏轼逝世的一种顺理成章的追念。
虽然舍利塔刻字证实观音寺是由“印禅师”开山,而非“觉印”,但地方志记载的“觉印”确有其人,其事见于《吴县志》、《虎阜志》等。北宋开封府司士曹何安中撰《宋觉印禅师塔铭》详细记述了觉印的事迹,说觉印“名子英,姓怀氏,号觉印,钱塘人”,“其所住持,如澧阳之夹山、、庐阜之罗汉、太平之隐静、与夫保宁普照、水西瑶胜、平江之福昌、云岩,皆天下名蓝胜地”等语。有意思的是,这位觉印禅师的参禅得道竟然与观世音有关系:“一夕梦白衣大士注玻璃瓶水与饮,若甘露灌顶,自是豁然”。但他的事迹中并未有与观音寺有关的记载。更有趣的是,他的弟子居然与苏轼有关,“智通,号法海,觉印嗣也。主虎丘法席,状其师事行……名并其师。与苏轼善,轼在密州有遗虎丘通长老书。”智通与苏轼有过交往,但他也只是与苏轼交往的诸多僧人之一,不知道这与观音寺开山有无关系?于是,在其后的地方志里,苏轼、佛印禅师、觉印、智通、观世大士以及观音寺开山等形成了一种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关系,不是当事人,的确是无能解惑。
《魏书·释老志》云:“佛既谢世,香木焚尸,灵骨分碎,大小如粒,击之不坏,焚亦不焦,或有光明神验,胡言谓之舍利。弟子收奉,置之宝瓶,竭香花,致敬慕,建宫宇,谓之塔。”上述瑞安僧印禅师死后,“茶毗敛骨获舍利五色”,就应有舍利塔收奉。但收奉佛舍利的是可开启的“宝瓶”,如陕西扶风法门寺的佛舍利八重宝函即是。观音寺舍利塔为整块石头雕成,显见不是供奉或收藏佛舍利之用,应是为纪念佛印禅师开山观音寺而造成的,或许就是钱良臣请赐额时特意雕制的两座纪念物。
钱良臣,字友魏,华亭人,生卒年不详,据进士表注,为吴越武肃王?八世孙。绍兴二十四年(1143年)进士及第,此时距观音寺开山已41年。淳熙三年(1176年)赐额为观音慈报禅院时,即使得力于钱良臣的活动,但当时钱良臣还不是“参知政事”(相当宰相副职)。钱良臣升任参知政事是淳熙五年十一月,此后人们按其最高职位称其为“钱参事”,而此时距观音寺开山已经77年之久,当然不可能有“舍资礼云门禅师七世孙觉印”之事,因为据《吴县志》的说法,觉印已在“政和七年七月十四日趺坐而化”,政和七年即1117年,钱良臣根本不可能见到觉印。
以下是有关年表:
北宋元丰三年(1080年)二月,苏轼以“乌台诗案”敕贬黄州,开始与佛印禅师交往。
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连遭三贬,在金陵崇因寺许愿。
元符元年(1098年)正月,了元佛印禅师逝于金山寺。
元符三年(1100年),苏轼遇赦,自海南北归。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正月,苏轼翻越庾岭时,题诗。三月,在金陵崇因寺作《观世音菩萨颂》,还愿。七月二十八日,在常州病逝。
崇宁元年(1102年),“印禅师”开山观音寺。
政和七年(1117年)七月,觉印禅师于云岩趺坐而逝。
绍兴二十四年(1143年),钱良臣进士及第。
淳熙三年(1176年),观音寺赐额为“观音慈报禅院”,为县首。
淳熙五年(1178年)四月,钱良臣以给事中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十一月,复除参知政事。
淳熙十六年(1189年)十一月,钱良臣逝世,谥“文惠”。
800年后……
1984年,在观音寺旧址出土印禅师、默庵莹禅师舍利塔两座。此后,两座舍利塔安置在上海化纤四厂办公楼前的绿地内。
1997年,厂地置换以后,旧址兴建高层住宅楼,两座舍利塔下落不明。
2002年,据笔者到上海化纤四厂留守处调查,两座舍利塔已由上海协会处理,可能置放于该协会所在地——玉佛寺。
(原文刊于《上海地方志》2007年第三期 作者单位:上海市长宁区地方志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