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树
村子的后面,有一处猪笼,里面常常养着两头肥猪。这猪笼长约三丈,宽两丈,高一丈,有一半是在地下的,露在地面上的实质只有半丈,所以我们这些小孩一攀就能上去。主人也并不完全封顶,而是封了一半,留半个院子给猪晒太阳或者打滚玩耍。村里养猪的人家不止这一户,但其他都是用黄泥砌的墙壁,用瓦片封顶,我们闹腾不得。而这户是村里顶有钱的人家,在家家户户都住黄泥房的时候,他家的猪圈都开始用水泥砌了,而那猪圈的屋顶,也是用水泥倒的模子,往上一盖,那水泥板除了是猪的房顶之外,更像是人休闲的好去处了。
猪笼所在的地方,朝村子的那边紧紧被绿树围着,阳光几乎透不过那巨大的绿伞,抬头望去,像竹编的筛子,只有点点的光撒下来,斑驳地落在水泥板上。热气只停在树荫之上,在那儿徘徊着,树荫里是另一个凉爽的世界。猪笼朝外的一面,是整齐的坡,一块一块的,用坡垄界定着范围。站在水泥板上看,远处是延绵的水田,更远处就是低矮翠绿的岭了。这个猪笼所在的位置,还是下海的必经之路,能看得到坡和田之外的片片虾塘,天气好时,还能隐约看得到白茫茫的一湾海滩。
我家住在村口,幸而村子不大,我也常常跑到村后的这块水泥板上玩耍,约上女同伴时就玩抓石子或者跳飞机,村里几乎都是泥地,而抓石子和跳飞机都讲究地上平滑,这块水泥板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玩耍的好地方;要是约上了男同伴,我们就逗猪玩儿,有时就到岭上边割一些草,一排过去,卧在水泥板上,乌龟似的把头伸到猪的院子里,用草帮猪挠痒,那两只胖猪懒,常常不搭理我们,在那卧着,也学着我们,把头从竹条门那里伸出去。觉着无聊了,我们就全把草扔到猪圈里,主人见了,远远就在那里喊:几个疯娃,我的猪不吃草不吃草!我们不搭理他,他便拿着烧火用的竹条子来赶我们,那主人已经十分老了,所以我们并不怕他,不急着逃跑,等他到了跟前我们再从水泥板上跳下来,到坡里撒欢了。第二天我们还来,照常来撒野,气得主人咬牙跺脚,嚷嚷着要我们的爹妈出面管教。更多时候我是和男同伴女同伴一齐来的,这时候我们就得玩“煲粥仔”了,“煲粥仔”就是城里人称的过家家,不同的是,我们没有洋娃娃,没有破布给她裁剪衣服,我们不是谁扮演妈妈谁扮演爸爸,我们是将范围扩大来玩。我们在水泥板上各划定自己的一处位置,就当是自己的势力范围了,我们之中有开车的,有买菜的,有开饭店的等等。买菜的就是到处采集花草,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胡乱给它安上一个名字,说它是猪肉那么它便是了。要是开饭店的,就必须得到卖菜的那里买菜,钱从哪里来呢?就用树叶代替,用破瓦片或者贝壳充当碟子盛菜。甚至,我们会在水泥板上生起火来,将整天整天的光阴耗在那块水泥板上,闻着鸟语和着花香,猪的粪便长时间不清理了,发着酸臭味我们也不觉有什么,还继续闹腾。
因着全村人的坡田都在村后的缘故,一到农忙的季节这里就坐满了人。没有力气下田的老人就坐在这里远远看着自家人劳作,和小孩子逗逗趣。老人的口袋像是有魔法一样,时不时就能掏得出一块糖。劳作得累的人也来着纳纳凉歇歇脚,胡乱扯两句话,等暑气都散去,自己也舒坦的时候再回到田里去。也不知什么道理,我尤其热爱秋天,我们那地方虽然四季变换不太显明,但是稻子一黄了,就准是秋天快到了。那水泥板是看稻田的绝佳位置,所有景色在那里都可以一览无余,到那时候,金黄的稻子和附近的青岭绿树形成鲜明的对比,从海上吹来的风使绿树稻子一齐摇头晃脑,波浪似的,一茬接着一茬地翻涌,恍惚的时候,也觉得那岭也在跟着摇晃。这时候,就只闻得到稻子的香味了,还有蚂蚁似的,在田里穿梭的割稻担稻的人,女人负责割稻,男人负责将割下来的稻子担到打谷场去。这忙碌的一切,都在水泥板的眼前进行。
村里人是依着海生活的,而那块水泥板甚至那两头猪最早知道谁从海里捞了什么东西,捞了多少东西,因为回来的人一准得经过那里,最先被水泥板瞧见。我也常常同水泥板一起,在那里等着我妈。在不忙的时候,我妈常提着竹篮子和竹篓子,掮着锄头或铁耙到海里去找食吃。她将我寄托在那猪笼附近的人家,叫我等着她。小同伴有时候不来,我就躺在水泥板上,去数筛子般的树荫上有多少个洞。我常睡着,公鸡母鸡就跳上来撒野,在我身边屙屎,这使得水泥板上就有几泡鸡的粪便了,气得我去拔它们的毛再把他们扔下去。百无聊赖之时连树叶上的小虫也是玩伴,连一头猪都可以消遣上一天,我也常常去数岭上的坟,或者天上飞过了多少只鸟。但在那时从来不觉那些是无意义的事,也不觉寂寞,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水泥板上进行的,何况还有那两只猪陪着。在水泥板上的光阴过得飞快,在日头斜斜地快到海那边的时候,我妈就从日头落下的方向回来了,竹篓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我和水泥板一齐瞧见的。
很多年过去了,水泥板还在,但是那户人家不养猪了,猪笼里面只有一个积满污垢的食槽;坡田还在,只是一部分给推土机铲掉了,还有一部分长满了野草;还有那海,被剥夺得厉害,已经不产什么东西了。想来,也许是时间过去之后,什么都远了,人得往前走,村子也是的,不知什么时候水泥板会被拆下来,而我永远怀念在水泥板上度过长而慢的日子,长也难得,慢也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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