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特穆尔 | 听荒野里的花岗岩讲一段沧桑往事

打开英国地图，西南角那块显眼的绿色就是达特穆尔国家公园，这里人烟稀少，虽然有完善的公路网，但公共交通不便。听从朋友的建议，我们先从伦敦乘火车来到滨海小城牛顿阿伯特，然后打车前往达特穆尔。汽车沿着弯曲狭窄的山路前行，不时要停下来给迎面而来的车让路，道路两边是连绵宽阔的牧场，时而掠过埋头吃草的羊群。直到在海托尔(Haytor)的山脚下车后，达特穆尔的面目才真正显露出来。 

站在路边，视线里一半是草地，一半是天空。草地舒展地铺向远方，远方的尽头是隆起的山头，山顶矗立的巨石直指天空。旷野上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座房屋，也看不到一个人。心里是抑制不住的冲动，只想大叫，只想将所有的念头都抛到脑后，在这荒野里自由地奔跑。

趁着天光我们朝山顶的巨石进发了。山坡一点也不陡，而且十分平坦，草地中间夹杂着一片片低矮的蕨类植物和灌木丛，花岗岩石块随处可见。没有遮挡，目标清晰明确，不到半小时我们就登上了山顶。走近细看才发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这块上亿年的花岗岩巨石像极了人的脚趾。

花岗岩是达特穆尔的特色，这里不仅是英国最大的花岗岩地质区，而且花岗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4亿年前的泥盆纪。现在的大陆板块格局尚未形成时，达特穆尔还是一个位于热带地区的河流冲积平原。随着海岸线向北移动，这里被海洋淹没。大约3亿年前的石炭纪末期，因为大陆碰撞，聚集在海底的珊瑚礁连同泥土沉积物和火山沉积物从南向北被推进到山脉中，同时岩浆侵入，在地壳下相对较浅的深度形成了花岗岩。

这里的荒野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在经年累月的地质变迁中，达特穆尔沉入海底又浮出海面，覆盖在花岗岩上的板岩和砂岩不断被侵蚀，花岗岩渐渐露出地表。在200万年前至1万年前的第四纪冰期里,“冻融”效应进一步侵蚀了花岗岩。低温下岩缝中的水被冻结，膨胀的冰迫使岩石破裂，碎石脱落，滚向低处。气候转暖后，冻结的地表开始解冻，泥流带走了各种形状和尺寸的碎石。在这个过程中表层岩石不断被剥落，岩石主体显露了出来，并形成了山顶的巨石。

达特穆尔的许多山头都有花岗岩巨石，而且形态各异，这些巨石就是荒野里的地标和景点，其中海托尔最受欢迎。站在岩石顶，眺望无边的旷野，一种俯仰于天地之间的苍凉孤寂感涌上心头，感觉自己和远处奔跑的马匹、羊群无异，渺小却又自由自在、了无牵挂。

海托尔附近有一处废弃的采石场，100多年前，这里开采的花岗岩曾用于伦敦桥的建设。比起采石场本身，更有趣的是运送花岗岩的路轨。鼎盛时期，采石场为了提高运输效率特地铺设了方便马车行走的轨道。这些用花岗岩铺成的轨道是达特穆尔的独特发明。轨道宽1.3米左右，运输石材的马车沿着轨道外侧行走，利用山体的坡度，由重力做功。石材被运送到牛顿阿伯特的斯托沃运河(Stover Canal)，再运往英国各地。直至1858年在康沃尔发现了质量更好更便宜的花岗岩后，海托尔的采石场被迫关闭了。采石场和花岗岩轨道虽然已经废弃，但都保留下来并受到保护。

虽然达特穆尔不像大多数旅游景点那样热闹和商业化，但主要景点附近都有供游客歇脚的旅馆、餐厅、停车场以及提供咨询的游客中心。为了近距离感受荒野，我们就近下榻海托尔附近的旅馆。夜幕降临，窗外漆黑一片，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第二天一早，天气晴朗，旅馆前的草地上羊群悠闲地吃着草，露珠折射出的光晕让青草地闪闪发光，一切都惬意得让人觉得生活中的美妙时刻莫过于此了。

在游客中心买了份地图，得知我们要徒步去猎犬石(Hound Tor)和格林斯庞(Grimspound)，工作人员热心地帮我们画出了路线，并给了很多建议。虽然路线在地图和GPS上都是那么确定和清晰，但行走在荒野中还是难以辨认方向，一是没有参照物，二是游人踩出的大大小小的路径太多，难以判断出哪个才是我们要走的那一条，于是一不小心就绕了远路。好在路并不太难走，一路上遇到不少跟我们一样徒步的人，也不觉得害怕和孤单。

猎犬石在海托尔的西北方向，谷歌地图上显示步行需要不到1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走了将近2个小时。猎犬石像一面破碎的石墙横在山顶，周围散落着零碎的石块。传说猎犬石是一群猎犬变的。这群猎犬凶恶神秘，经常在附近害人，于是女巫将它们变成了石头。而猎犬石这么有名，是因为传说它启发柯南·道尔写下了著名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这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中最经典的长篇故事之一，讲述了福尔摩斯亲赴位于达特穆尔的巴斯克维尔庄园，破解了“魔鬼般的凶恶猎犬”杀人之谜。

待我们爬上了猎犬石，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飘来了乌云，阳光透过云层在山坡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在另外一面峭壁上一个年轻人放下了绳索，在为攀岩做准备。不一会儿，几个骑山地自行车的人经过了这里。的确，达特穆尔是户外运动的天堂：徒步、攀岩、山地自行车或摩托车骑行、山地跑、骑马、钓鱼、露营、溯溪，等等，都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场地。不仅如此，达特穆尔每个月都会举办一些特色活动，例如自行车赛、跑步比赛、传统文化艺术节、音乐节、美食节，等等，其中一些规模还不小。

自2007年以来每年7月举办的达特穆尔经典运动自行车赛(Dartmoor Classic Sportive Cycling Event)已经发展成为一项国际性赛事。由于报名人数太多，参赛名额限制在4000人以内，基本上24小时内就被一抢而空。

另外一项源于1960年的“十石挑战”(Ten Tors Challenge)活动也很有特色，这项针对青少年的徒步挑战要经过十个山顶巨石所在的检查点而得名。每年5月从英格兰西南各个中学和大学中选拔出400支年龄在14至19岁的6人队伍，按年龄分组，这些队伍要在两天内分别完成56、72、88千米的徒步挑战。团队必须自给自足，携带所需的食物、衣服、帐篷、火炉、燃料、导航设备和急救包，等等，晚上要在荒野里露营。即使挑战赛在5月举办，有时也会遇上极端天气——暴风雪或是高温。这对参与者的耐力、野外生存技巧以及团队合作都是极大的考验。对于许多完成这项挑战的年轻人来说，这是值得自豪并且会铭记一生的经历，甚至会因此而改变人生。

在去往格林斯庞的路上，我们和牧场的羊群打招呼，给进行山地跑的人让路，路过Windows XP桌面般的青草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牧场边界上的木门⋯⋯渐渐地，头顶乌云密布，飘起了毛毛雨，路途也泥泞不堪，好在雨没有下大，否则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格林斯庞是达特穆尔最有名、规模最大的一处青铜时代晚期部落遗址。从远处看过去，山坡上一个非常大的石头圈，占地面积超过1.6公顷，里面还有20多个直径3至4米左右的小石头圈。据考古学家推测，大圈原来是有约3.7米厚、1.7米高的围墙，用于防御和圈养牲畜，小圈则是居住的房屋。在这里发现的陶器、刀具、打火石等，是人类曾经在此生活过的证明。

人类自石器时代到这里居住，留下的古迹数不胜数，包括建筑遗址、纪念碑、墓葬群、石棺、石柱、古井、古桥，等等。而这些古迹大都留存于原址，没有遮盖地免费对公众开放，它们的保护全凭游人自觉和法律约束。对考古爱好者而言这里就像个宝藏，直到现在仍然不断有新的发现。

比格林斯庞更古老的是达特穆尔的石棺，年代大约属于公元前2500至公元前1500年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到青铜时代早期。石棺由五块石板组成四个面和盖子，被埋在土堆下。由于水土流失等原因，土堆崩塌，部分石棺露出了地表。在达特穆尔已经被发掘的大大小小的石棺超过180个。虽然类似的石棺在英国其他地区也有，但达特穆尔的独一无二，它们的长轴沿着西北东南方向，这似乎是为了让死者面朝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