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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 一个黄陂人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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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20岁,第一次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故乡。


那年9月,汉口新华路长途汽车站依旧运营中,我在新华路爬上紧闭严实的长途卧铺汽车,前往距老家黄陂600公里外的恩施求知求学,像一个爬过独木桥的胜者,又像一个古时离家考取功名的书生,心怀梦想,壮志满怀。


箱子里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几本自己觉得可能用得上的学习资料,再就是一台收音机,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一本沈从文的《湘行散记》。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第一次走出黄陂,第一次走出武汉,走进深山。尽管已经走出武汉市域,并横跨多市,但依旧没能走出湖北,没能走出“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的湖北人群居地,也没能走出那烙在骨子里的乡愁。


那时候的宜万铁路还在勘测阶段,我只能乘坐长途卧铺客车,穿行于江汉平原的一望无垠及武陵山区喀斯特地貌的公路和隧道。汽车在318国道上盘旋而走,原本看上去很近的彼山公路,却得盘山几个小时才能到达。


密闭的客车,狭小的空间,几尽窒息,大脑在各种难闻味道的充斥下,昏沉涨痛。原本新奇的出行,竟也变得异常烦躁,所幸,沿途还是有美景的:土家山寨、吊脚楼、包谷地、触手可及又深不可测的岩,以及半山的云,这些,都是老家黄陂所没有的。


24个小时的颠簸后,终是到了目的地——恩施。恩施是湖北西南地区的一个小山城,地处鄂、湘、渝交汇处,少数民族聚居地。那里,是鄂西山区难得的一块宽敞盆地,四周皆山,中间一条清江把盆地一分为二。




湖北民族学院就坐落在距城中心大约5公里的一个小山岗上,岗后有河,当地人称“龙洞河”,学校当年应该是小城最气派的建筑——极富民族特色的校门,极大面积的校园,众多矗立的楼群——容纳了一万多名学生。


恩施很小,小得你几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用脚步丈量完短短的环城公路。也正因为这丈量,让我知道了恩施老城——六角亭,那是一个保留了千百年的土家古城,全是古色古香的青石街巷。


或许源于恩施独特的湘鄂交汇地理位置,六角亭竟和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小镇一模一样。当地一直流传“看罢六角亭,不看凤凰”,同在山区,互为邻居,同属土家族苗族聚居地,古建筑大抵相同吧。


大学的学习,自是轻松,没有老师的管压,没有整日的题海,没有高考的压力。空闲时日,经常一个人溜达到老城,吃各种特色小吃,看各类古朴建筑,坐在穿城而过的清江边看沈从文的小说,看他的《湘行散记》,看他的《边城》,以及他笔下的翠翠。


我曾多次坐在清江边发呆——想象着江上能有一个翠翠出现——沉醉于她的故事带给我的震撼:她敢于拿自己的生命去与漫长的河流和没有终点的时间抗衡,她用自己的万般柔情抵抗着河流喧哗的咒语,她以潮湿的情感拥抱岁月的洪荒。


大一那年,我并没有把心思完全放在课上,而是沉迷于各类社团,读小说、看杂文,以及闲暇时光的游山玩水中。可是,那一年,我还是拿到了“三好学生标兵”称号,大学的综合测评,你懂的。


专业成绩,我并没有排在前面,可长期的阅读,叫我喜欢上文字,我那文字对系里的宣传工作或多或少有了些贡献,加分不少。如果,一定要为大学四年打上一个标签的话,那我的标签或许就是文字吧,不管是读还是写。




一个人在异乡生活,其实挺孤独的。远离故土,远离此前熟悉的亲人、朋友,独进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没有经验可借鉴,没有套路可模仿,如新生儿般,一切从新开始。生活的不惯,思乡恋家的苦闷,如同半山的黑云,挥之不云,消除不了。


每个人,都会用自己惯用的经验模式排解内心苦闷,除了看书,听广播,我找不到其它更有效途径。偶然中,听到了许巍,听到了他的《故乡》,更有他的沧桑和忧伤,他的声音,深深刺入我的灵魂,让我对生活,对流浪,对故乡有了更深的理解。


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节,我一如往常般,坐在清江桥畔,打开广播,安静看书。突然广播里传来低沉又明快,忧伤又夹杂希望的吉他声,紧接着一个沧桑的声音唱响“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瞬间就被这声音震撼,内心仿佛被击穿。


我是个对音乐极其挑剔的人,很多大众酷爱并广为传唱的歌曲,我却提不起兴趣,第一次听这《故乡》,便觉得那歌词挤进了灵魂,钻入了骨髓。当听到“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时,我已经泪流满面,积压许久的彷徨和乡愁终于在这歌声里找到了共鸣,宣泄开来。


《故乡》是许巍背井离乡,离开西安后,行走途中所写,它写了一个流浪的游子对故乡的思念,也写了一个女人带给他故乡一样的温暖。


在那样一个年代,那样一个年代的大学校园,喜欢许巍音乐的人多之又多。喜欢许巍的歌,喜欢他的沧桑和忧伤,每个音符每个字节,有沉重抑郁,有无法诉说的纷纷扰扰;喜欢那种关于流浪,关于一个人策马由缰,仗剑走天涯,无牵无挂的感觉。他的歌不只是醉人,而是麻醉人;不只是沉醉,更是沉陷。


许巍的歌,充斥流浪,更有回归。流浪,是一种生活的本能,而回归,则是心之所向。为了生活毅然流浪,而心怀故乡,则渴望回归。流浪中的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故乡总是念念不忘的,就如许巍在歌词里唱“我思念的城市已是黄昏,为何我总对你一往情深,曾经给我快乐,也给我创伤……”


曾经那个心比天高,胸比海阔的少年,总想着逃离,逃离家乡,逃离故土。这逃离终于在1999达成所愿,一路流浪,一路辗转,十多年。百转千回中竟发现,昔日急切想逃脱的故乡,原来一直在灵魂深处,念念不忘。


如今,我依然会在某个时刻听起《故乡》,也尝试,用笨拙的文字,去描绘我的故乡,及那份烙进骨子里的乡愁。




刘昚虚在诗句中写“归梦如春水,悠悠绕故乡” ,故乡是一种情结,一个概念,一份眷顾,甚至,它只是一间破屋,两片砖瓦。对于任何行走、流浪在外的人来说,故乡永远是灵魂深处的魂牵梦绕。


对于为现实而奔波于他乡的人来说,故乡的山水,故乡的俚语,故乡的老屋,总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深深念及。心有所念终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虽然这幸福背后,或多或少会带来哀愁。那些所念及的种种,不论是存在于记忆中还想像中的,都是游子的全部。有了它,俗世的痛苦与辛酸才有了依托,有了寄思。


灵魂深处,我们永远无法避免“根”之情结,“叶落归根”自古流传,生生不息。曾经的一心逃离,随着年岁渐长,阅历渐丰而慢慢翻转,直至逆转。故乡,那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有我们的胞衣,我们的姓氏,我们的成长……


北宋词人柳永,用“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抒发着他的乡愁,穿越千年,我能触碰到他远离故土的伤感。故乡,故土,那是我们的蹒跚学步,我们的咿呀学语,我们的成长摇篮,我们的玩乐嬉戏,我们的田间地头,我们的房前屋后,我们的快乐童年……


“我思念的城市已是黄昏,为何我总对你一往情深,曾经给我快乐,也给我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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