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悦读】《跟随常建游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

这就是一千多年前诗人常建来常熟所作的《题破山寺后禅院》诗。

常熟虞山有兴福寺、三峰寺、维摩寺、宝岩寺四大丛林，而数兴福寺为首，闻名于全国丛林中。这多半靠了唐代的大诗人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 

据常熟县志，兴福寺建于南朝齐梁年间，有常熟人在郴州做官的倪德光舍宅为寺。初为大慈寺，后改为破山寺。传说，在这山涧里曾爆发过“战争”。有黑白两龙，因争夺地盘，在这山涧里厮打起来，最后黑龙斗败，破山而出，由此这大慈寺改名为破山寺。

破山寺享负盛名，皆由常建而起。我是常熟人，也算是文学圈子里的人，时常接待外地的文化名人。原上海市《文汇报》副刊主编刘绪源就是其中一个。刘先生是作家、文学批评家，工作之余，来常熟度假。我们就安排他到常熟兴福寺后禅院喝茶。自然，闲谈中聊到常建的诗，因米芾碑亭就在几步之遥，我们前去一探究竟。

这块米芾碑被常熟人称为三绝。一绝者，这首诗为常建所作。常建是唐代著名诗人，其中“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千年来脍炙人口；二绝者，此诗由宋代大书法家米芾书写。米芾在书法上有杰出的成就，喜狂草，平时又嗜酒，酒后又疯疯癫癫，被人称为“米癫”；三绝者，此碑由清代著名刻石大家穆近文所刻。穆近文，字大展，清代金陵人。工诗古文，擅篆刻，而碑版尤精。

据唐代《又玄集》诗与这碑诗对照，居然看出一些问题来了。米芾书这首诗时改动了五字，“照”改为“明”，“曲”改为“竹”，“俱”改为“都”，“唯闻”改为“但馀”。为什么不一样，一些文人也做过考证，但苦无资料佐证。说来也好奇。有人杜撰了一件《常建托梦斥米癫》的传说故事。

一天晚上，米癫去一位朋友家作客。席间，这位朋友拼命劝酒，米癫一直喝到子夜，书性大发，对朋友说：“你最喜欢唐代诗人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这首诗吧？

米癫略一沉思说，“有几字需改动一下方好”。说完，抓起笔来，龙飞凤舞，一气呵成。但见此书草而有章，大小有序，似行云流水，妙不可言。米癫书完，酒力发作，仆地而卧，鼾声响起，声如雷鸣。

米癫正在酣睡中，忽见床前来了一位身穿唐装的文人，对米癫怒目而视。米癫惊问：“前辈何人，为何怒目?”

“我乃是唐代开元进士常建，你为何擅自改我的诗句？” 

“啊！”米癫想起来了。“可我这样一改，并无改变你的诗意，但我的书法更佳。”

“休得胡说，你知道什么？我在江苏盱眙当县尉时曾游虞山，清晨，在山寺后禅院品茗、赏景。我特别喜欢这后禅院的清静幽雅，故我诗的题目为《题破山寺后禅院》 ，而你却写成了《 题破山寺》 。 

米癫听常建这么一说，自知理亏。 

常建毫不客气：“‘初日照高林’，你把‘照’改成了‘明’，你可知道，‘初日照高林’，给人的感觉是旭日东升，阳光只能照射到高高的林梢，这是十足的清晨景象，非常具体鲜明，用‘明’就变得抽象，不可捉摸了”。

米癫听诗人分析，连说：“对！对！应该用‘照’。”常建又说：“第四句中把‘唯闻’改成‘但馀’，改得更是糟糕。‘但馀’，似乎原来环境是喧嚣嘈杂的，而现在声音沉静下来了，只剩钟磬之音了，人家读了，还以为是黄昏入夜了，可我写的是清晨啊！”

常建越说越激动：“米芾，你真是疯癫了，怎么好把‘曲径’改为‘竹径’，破山寺后禅院根本没有竹，那来‘竹径’？”

常建顿一顿又说：至于‘俱’改为‘都’，那是唐代语言与宋代语言的不同，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米癫听常建一席话，羞赦满面，便向常建作揖：“多谢常少府指点，明日我一定重书。”

常建见米芾答应重书，便飘然而去。

米癫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傍晚，当他清醒过来，猛然想到前夜常建托梦的事。便向朋友索回书卷，可朋友推说已由犬子带出去了。

米癫无奈，连说：“有愧、有愧先辈了。”

这样的传说，是不是可以说成蒲松龄的《聊斋》鬼话连篇。但偏偏有一些文人挺喜欢这样的传说，刘绪源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认为这样的作品有一定的创作水准。也可算是一绝。

为保护这稀世名碑，方丈在修葺兴福寺时，特为把此碑嵌在墙内，碑上装置了玻璃罩。建造了碑亭。

记得当代作家黄裳来常熟作国庆小长假之旅。“不禁想起唐代诗人常建的诗句，‘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常建多少年前所见的景色，竟与今日无异，真是奇迹。” 

中国文学史有“唐诗宋词元曲明清话本小说”之语。唐代是诗的朝代，很有点“人人都作诗”的气势，在文学史上诗的成就也最高，我看，“唐人选唐诗”简直就是唐代的《唐诗三百首》 。《又玄集》的编者韦庄就在序文中说道：“总其记得者，才子一百五十人，诵得者，名诗三百首。”

开元十五年，常建与王昌龄同时考中进士。但踌踌满志的他仕途不得志，天宝中才做个盱眙尉，此职乃是八品。俗话说，七品县令“芝麻官”，县尉乃是“小芝麻官”了。常建一生沉沦失意，耿介自守，交游无显贵。常放浪于琴酒，往来于太白、紫阁诸山，后来干脆到鄂渚隐居了。

在唐朝灿若星辰的诗人中，常建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诗人。有“王、孟、储、常”之称。他的诗现存虽不多，但在历代唐诗选本中，都有常建的诗入选，在唐朝文坛上，常建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李白。如唐人殷璠的唐诗选本《河岳英灵集》中就把常建置于卷首，位在李白、王维等人之前，并在诗序中大加称赞。

盛唐山水诗大多歌咏隐逸情趣，多有一种优闲适意的情调，归隐后的常建受佛道思想影响。他的山水田园诗，淡泊空灵，几乎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了。

《题破山寺后禅院》诗在悠游自得中写诗人的心灵感悟，于禅宗佛音中净化人的心灵，我们在欣赏幽美绝世的自然风光中，也时时沉浸在神与物游、情与景会的心灵世界当中，真如王维的“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也许，这才是常建苦心孤诣要告诉我们的“另一个世界”吧。

破山依旧，古刹还在；深秋黄叶，桂花飘香、栗树垂果时我和刘绪源先生思古之情油然而生。跟随常建的脚步，悠然游览于后禅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