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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行渐远的嘉陵江船工号子
穿恶浪哦,踏险滩呐,船工一身都是胆
——题记
邓四平/文
故乡有条美丽的江,名字叫做嘉陵江。记忆里,故乡的江水永远泛着粼粼的清波,倒映着天上的白云朵朵,油油的水草在江底招摇,调皮的鱼儿在白云碧草间游弋,童年的小伙伴们遍布芳草萋萋的河滩,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尽情放歌。
当年,嘉陵江上百舸争流,商贾云集,木材、丝绸、盐巴、农副产品和日用品全靠船只运进运出,船工在那时就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屈着身子,背着纤绳,步态蹒跚,一瘸一拐地往前迈。风里来,雨里去,顶烈日,冒酷暑,跋险山,涉恶水,嘉陵江上滩连滩,滩滩都是鬼门关,上半年来走一转,十船九打烂,嘉陵江船工的职业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危险。
“嘉陵江上啊,求碗饭哦。身背纤索哦走广元!要问路程哟有多远呐,祖祖辈辈走不完!寒冬腊月睡木扳,光着屁股去推船。吃饱又怕肠整断,饿肚拉船打偏偏。爬滩脚杆打闪闪,下滩脚在浪里钻!哟—嗬—嗬……哟—嗬—嗬……”
“想我们船工生活惨,风里来浪里去牛马一般;拉激流走遍了悬岩陡坎,船头打来船头骂,血汗吸干;衣无领裤无裆难把人见;生了病无人管死在沙滩;船打烂葬鱼腹尸体难见,抛父母弃儿女眼泪哭干。”
在旧社会,船工地位低下,生活贫苦,劳动艰辛。即使在暮春、夏季、初秋等温暖的时节,拉纤的也大多光着身子,那黝黑发亮的身躯犹如水里的泥鳅,健壮结实,船工多是家境贫寒之士,汗浸,盐渍,纤索磨损,衣服能管几天呢?拉纤时更要随时频繁下水,时间上丝毫容不得宽衣解带。最重要的是为了防病,如果穿着衣服,一会儿岸上,一会儿水里,衣服在身上干了湿,湿了干,不仅不方便,而且容易得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疾病,所以反倒不如不穿衣服。
那时候嘉陵江上的船工们为了忘记疲劳,以齐功力。吼唱船工号子便成了最好的选择。船工号子内容生动丰富,真实自然,流传至今,已有上千年久远的历史了。“一唱众和”是其独特的表演形式,“领唱”由号子头担任,有时领唱者看山唱山,看水唱水,即兴演唱。“和唱”则由众船工担任。一领一随,一唱众合构成了和谐的声乐合唱形式。号子头根据江河的水势、水性不同,明滩、暗礁对行船存在的危险性,根据摇橹扳桡的劳动节奏,编创出一些不同节奏、不同音调、不同情绪的号子,如船行上水拉纤时,要唱“大斑鸠号子”、“幺二三号子”、“抓抓号子”、“蔫泡泡号子”,此类号子一般旋律性强,拉纤时船工很累,可以缓解拉纤船工的紧张情绪;船行下水或平水时,则要唱“莫约号子”、“桡号子”、“二流摇橹号子”、“龙船号子”等,此类号子音调悠扬,节奏不快,适合扳桡的慢动作,也是船工在过滩、礁的紧张劳动后,得以体力精力上的劳逸调剂;闯滩时,唱“懒大桡号子”、“起复桡号子”、“鸡啄米号子”,此类号子音调雄壮激烈,具有强烈的劳动节奏特点,以适应闯滩的行船需要。
船工号子的唱词也是十分丰富精彩的,往往以沿江的地名、物产、历史、人文景观为题进行编创,具有丰富的知识性和趣味性。如“大斑鸠”、“小斑鸠”、“数板”、“橹号子”、“嘉陵江两岸有名堂”等等,无一不彰显出生动活泼、幽默诙谐、五彩缤纷、雅俗共赏的民间艺术特色:
“谷子发芽慢慢青,人要相交才知心,不怪小妹情义浅,浅水淘沙渐渐深。”
“金鸡叫哟天发白,我拉着郎君舍不得,要问郎君几时还呀?桃子开花等明年。哟嗬哟嗬,哟嗬哟嗬,桅台左,桅台左,桅台左!”
“乡里大姐上街来,黄泥巴缠脚大花鞋。走到船边歪一歪,莫非她要上船来?”
“妹是天上一颗星,哥是河里水清清,不要说是隔得远,太阳落坡就相亲。”
“山又高,路又窄,石头光光走不得,哟嗬哟嗬,哟嗬嘿哟嗬,沉江口,两分手,恩爱夫妻难长久!”
“背时哥哥不是人,把我哄进芭茅林,扯起一个扫堂腿,不管地下平不平。”
领唱的号子头编唱号子时,更要把沿江的滩口和风土人情尽收于唱词中,过去的老艄翁、号子头因长年行船于长江中,不管水涨水落,沿江的明礁、暗堡,水经流速,牢记于心,积累了丰富的行船知识,保证了行船的安全。
我的大爸在嘉陵江上拉了近30年纤,除了拉纤之外,就是会喊一口沙哑的船工号子。那号子高亢,响亮,仿佛在地底深处中压抑了很久的烈火喷涌而出,那号子有声无字:“嗨,嗨哟哟,嗬嗨,么哦咳咳!咳!咳!哟嗬嗬!闯漩涡哟,迎激流嗬……”每当逆水行船或遇上险滩恶水时,全靠船工合力拉纤,号子声声,空谷回荡,荡气回肠,别有一番情趣。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船只一旦搁了浅,这时岸边一个个船工排列整齐地背着纤绳,发出惊天动地的吆喝:“么哦咳咳!咳!咳!哟嗬嗬!嗬嗬嗬!!!”那江风裹着冰雪阵阵狂舞,境况常人难以相象,而船工则处之泰然,习以为常。
船工们最怕的事情莫过于翻船,船只一旦翻掉,船工往往非死即伤。在岸上看得直跳脚。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路船工就会马上气喘嘘嘘赶到,扣上胳膊一帮衬,船动了。这时船上和岸上就免不了互相呼吼、埋怨、狠骂,撑船的大呼“稳起”,船工则叫“避开”。避开是说避开急流,减少冲力。这种吵骂往往是连亲友、兄弟、父子都不避的。一直到把船拉出险滩急流,所有的船工才松口气,躺到地上喘粗气,刚才的吵骂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像这样的事情,船工们之间是不说谢的,他们经常这样你帮我,我帮你,已经成了共识。
大爸告诉我,船工在船上还有很多忌讳,“龙王脊背上的纤老二”,吉凶祸福观念极强。在船上,碗不能叫“碗”,要叫“莲花”。莲花是吉祥物,碗则有“装水”的意思,船上人忌讳。筷子叫“蒿竿”,就是篙,是撑船用的竹竿。姓陈的人得改叫“老张”,因为“陈”谐音“沉”,那还了得!所以得赶紧避开。
“穿恶浪哦,踏险滩呐,船工一身都是胆罗。闯漩涡哟,迎激流嗬,水飞千里船似箭罗。乘风破浪嘛奔大海呀嘛,齐心协力把船扳哪。么哦咳咳!咳!咳!哟嗬嗬!”
我的大爸在嘉陵江上拉了30年纤没有富起来,后来在曾经有2000多名职工的蓬安县航运公司下岗了,现在在家乡小镇上开了一间杂货铺,日子一天天反倒富裕起来了。如今的嘉陵江上梯级开发了,嘉陵江上建起了千里嘉陵第一坝,修起了马回水电站和金溪航电枢纽工程,蓄水发电。因为拦江大坝的修建,水位上升,蓬安油坊沟村边嘉陵江中还出现了美丽的太阳岛、月亮岛,油坊沟村中每天早上上百头的牛儿涉江上岛吃草,每天下午牛儿又游回村中,嘉陵江上的百牛渡江奇观,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游客纷至沓来。原先的嘉陵江东门河坝也建成了风光旖旎的相如湖国家湿地公园。江段经过治理,险滩恶水变得温顺平静,那种老式船只早已被淘汰,现在的船只都配备了柴油机,马力大。哪里还用得着拉船了呢。
如今故乡的嘉陵江江道上再也看不到拉纤的船工了,只是偶尔想起他们,就禁不住对他们的过去进行回味和咀嚼:顶烈日,冒酷暑,跋险山,涉恶水,嘉陵江上滩连滩,滩滩都是鬼门关,上半年来走一转,十船九打烂,他们沧桑的背影和艰辛悲壮的场景也随着滔滔江水滚滚东流而去,再也不复返了……
作者简介:
邓四平,男,四川蓬安人,生于1974年5月15日,西南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四川省蓬安县嘉陵第一桑梓景区管理局。从1989年至今已在《中国教师报》、《中国旅游报》、《青年作家》、《四川日报》《新周报》、《新传奇》、《南充文学》、《嘉陵江》等各级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300多篇,新闻稿件数千篇,共计400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省市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