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据台湾中山大学证实,台湾著名诗人、文学家余光中于14日上午10时多病逝,享年九十岁。
作为一首“写过一千首诗,散文至少也有一两百篇”的文学家,余光中最为人熟知的还是那首《乡愁》。这篇被收入课本的现代诗勾勒了他前半生的轨迹。
翻阅余光中简历,大多没有提到他在蜀的8年,正是他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关键时期。,他随家人辗转入蜀,在重庆上学,之后赴沪,后去了香港、台湾。
在巴蜀大地,有余光中最深的思念。这里有他的足印,有他的嫡亲表妹孙霞珍(四川日报退休员工),还有他仰慕已久的前贤杜甫、李白、苏东坡。
余光中夫妇在武侯祠 四川日报摄影记者 欧阳杰
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祖籍福建永春。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是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和优秀翻译家。
余光中从事文学创作超过半世纪,熟知的诗作有选录课本中的《车过枋寮》《翠玉白菜》《乡愁》等,散文作品有《我的四个假想敌》《听听那冷雨》,翻译则以《梵谷传》最经典、最为人所知。
诗传回祖国大陆十年之后,余光中重归故土。而第一个把他的诗作介绍到大陆来的,正是蜀中学者流沙河。由四川省作家协会主管、主办的《星星诗刊》是最早将余光中的作品带到大陆的刊物。
2006年9月8日,余光中先生飞赴成都,在杜甫草堂演讲。讲座中途余光中告之全场,他为草堂创作了3首诗歌!其中一首《草堂祭杜甫》,很长,共有40行,是他8月29日在家中创作的,题目和内容代表了他此行的目的和心情。
图片来源:重庆日报
当我死时
当我死时,葬我,
在长江与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这是最纵容最关广的床
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
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瞭望
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
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
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绝 色
美丽而善变的巫娘,那月亮
翻译是她的特长
却把世界译走了样
把太阳的镕金译成了流银
把烈火译成了冰
而且带点薄荷的风味
凡尝过的人都说
译文是全不可靠
但比起原文来呢
却更加神秘,更加美
雪是另一位唯美的译者
存心把世界译错
或者译对,诗人说
只因原文本来就多误
所以每当雪姑
乘着六瓣的降落伞
在风里飞旋地降临
这世界一夜之间
比革命更彻底
竟变得如此白净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不知月色加反光的雪色
该如何将你的本色
——已经够出色的了
全译成更绝的艳色?
碧 潭
十六柄桂浆敲碎青琉璃
几则罗曼史躲在阳伞下
我的,没带来的,我的罗曼史
在河的下游
如果碧潭再玻璃些
就可以照我忧伤的侧影
如果蚱蜢舟再蚱蜢些
我的忧伤就灭顶
八点半。吊桥还未醒
暑假刚开始,夏正年轻
大二女生的笑声在水上飞
飞来蜻蜓,飞去蜻蜓 飞来你。
如果你栖在我船尾
这小舟该多轻 这双浆该忆起
谁是西施,谁是范蠡
那就划去太湖,
划去洞庭 听唐朝的猿啼
划去潺潺的天河 看你发,
在神话里 就覆舟。
也是美丽的交通失事了
你在彼岸织你的锦
我在此岸弄我的笛
从上个七夕,到下个七夕
天 问
水上的霞光呵
一条接一条,
何以 都没入了暮色了呢?
地上的灯光呵
一盏接一盏,
何以 都没入了夜色了呢?
天上的星光呵
一颗接一颗,
何以 都没入了曙色了呢?
我们的生命呵
一天接一天,
何以 都归于永恒了呢?
而当我走时呵
把我接走的,
究竟 是怎样的天色呢?
是暮色吗昏昏?
是夜色吗沉沉?
是曙色吗耿耿?
翻阅余光中简历,大多没有提到他在蜀的8年,正是他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关键时期。,他随家人辗转入蜀,在重庆上学,之后赴沪,后去了香港、台湾。
在巴蜀大地,有余光中最深的思念。这里有他的足印,有他的嫡亲表妹,还有他仰慕已久的前贤杜甫、李白、苏东坡。
辣喉的是红油/麻舌的是花椒/大曲酒只消一落肚/便扫开岁暮的阴寒/如扫开半世纪贪馋的无助/把我辘辘的饥肠/熊熊烧烫,交给了火锅/蜀入了我
——余光中《入蜀》
火 浴
一种不灭的向往 向不同的元素
向不同的空间 至热 或者至冷
不知该上升 或是该下降
该上升如凤凰 在火难中上升
或是浮于流动的透明
一氅天鹅 一片纯白的形象
映着自我
长颈与丰躯
全由弧线构成
有一种欲望
要洗濯 也需要焚烧
净化的过程
两者 都需要
沉淀的需要沉淀
飘扬的 飘扬 赴水为禽
扑火为鸟 火鸟与水禽
则我应选择
选择哪一种过程
西方有一只天鹅
游泳在冰海
那是寒带
一种超人的气候
那里冰结寂寞结冰
寂是静止的时间
倒影多完整
曾经 每一只野雁都是天鹅
水波粼粼 似幻亦似真
在东方 在炎炎的东
有一只凤凰
从火中来的仍回到火中
一步一个火种
蹈着烈焰
烧死鸦族 烧不死凤雏
一羽太阳在颤动的永恒里上升
清者自清 火是勇士的行程
光荣的轮回是灵魂 从元素到元素
白孔雀 天鹅 鹤 白衣白扇
时间静止
中间栖着智士 隐士
永远流动 永远的烈焰
涤净勇士的罪过
勇士的血 则灵魂
你应该如何选择
你选择冷中之冷或热中之热
选择冰海或是选择太阳
有洁净的灵魂啊恒是不洁
或浴于冰或浴于火都是完成
都是可慕的完成
而浴于火 火浴更可慕
火浴更难 火比水更透明
比火更深 火啊 永生之门
用死亡拱成
用死亡拱成
一座弧形的挑战
说 未拥抱死的
不能诞生
是鸦族是凤裔决定在一瞬
一瞬间 咽火的那种意志
千杖交笞 接受那样的极刑
向交诟的千舌坦然大呼
我无罪! 我无罪! 我无罪!
烙背 黥面 我仍是我 仍是
清醒的我 灵魂啊 醒者何辜
张扬燃烧的双臂 似闻远方
时间的飓风在啸呼我的翅膀
毛发悲泣 骨骸呻呤
用自己的血液 煎熬自己
飞 凤雏 你的新生
乱曰:
我的歌是一种不灭的向往
我的血沸停腾
为火浴灵魂
蓝墨水中
听 有火的歌声
扬起 死后更清晰 也更高亢
从诗歌艺术上看,余光中是个“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诗人“。尽管有的评论者批判他的作品风格极不统一,诗风也是因题材而风向紊秘。
事实上极不统一的字面下之意思,也是反映了他真实的给了文字无垠的「弹性」,紊乱也可能是为了批评而批评,忽略了一位作家最难能可贵的特质──风貌的多元性。
余光中诗风是因题材而异的。表达意志和理想的诗,壮阔铿锵;而描写乡愁和爱情的作品,则细腻而柔绵。有十多首诗被谱成曲。
诗歌中《乡愁》流传最广。媒体甚至评论家干脆就叫他做“乡愁诗人”。许多读者认识他的诗,都是从这一首开始。还有《乡愁四韵》、《民歌》、《等你,在雨中》等亦流传甚广。
《寻李白》
那一双傲慢的靴子至今还落在
高力士羞愤的手里,人却不见了
把满地的难民和伤兵
把胡马和羌笛交践的节奏
留给杜二去细细的苦吟
自从那年贺知章眼花了
认你做谪仙,便更加佯狂
用一只中了魔咒的小酒壶
把自己藏起来,连太太也寻不到你
怨长安城小而壶中天长
在所有的诗里你都预言
会突然水遁,或许就在明天
只扁舟破浪,乱发当风
而今,果然你失了踪
树敌如林,世人皆欲杀
肝硬化怎杀得死你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当地一弹挑起的回音
一贬世上已经够落魄
再放夜郎毋乃太难堪
至今成谜是你的籍贯
陇西或山东,青莲乡或碎叶城
不如归去归哪个故乡
凡你醉处,你说过,皆非他乡
失踪,是天才唯一的下场
身后事,究竟你遁向何处
猿啼不住,杜二也苦劝你不住
一回头囚窗下竟已白头
七仙、五友,都救不了你了
匡山给雾锁了,无路可入
仍炉火未纯青,就半粒丹砂
怎追蹑葛洪袖里的流霞
樽中月影,或许那才是你故乡
常得你一生痴痴地仰望
而无论出门向东哭,向西哭
长安却早已陷落
这二十四万里的归程
也不必惊动大鹏了,也无须招鹤
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
便旋成一只霍霍的飞碟
诡绿的闪光愈转愈快
接你回传说里去
《风铃》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个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
这是寂静的脉搏 日夜不停
你听见了吗 叮咛叮咛咛?
这恼人的音调禁不胜禁
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
铃都摘掉 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个人的名字
《乡愁四韵》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酒一样的长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血一样的海棠红
沸血的烧痛
是乡愁的烧痛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样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乡愁的等待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母亲一样的腊梅香
母亲的芬芳
是乡愁的芬芳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我之固体化》
在此地,在国际的鸡尾酒里,
我仍是一块拒绝溶化的冰——
常保持零下的冷
和固体的硬度。
我本来也是很液体的
也很爱流动,很容易沸腾,
很爱玩虹的滑梯。
但中国的太阳距我太远
我结晶了,透明且硬,
且无法自动还原。
《江湖上》
一双鞋,能踢几次街?
一双脚,能换几次鞋?
一口气,咽得下几座城?
一辈子,闯几次红灯?
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风里。
一双眼,能燃烧几岁?
一双嘴,吻多少次酒杯?
一头发,能抵抗几把梳子?
一颗心,能年轻几回?
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风里。
一片大陆,算不算你的国?
一个岛,算不算你的家?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
一辈子,算不算永远?
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风里。
《大江东去》(节选)
大江东去,枕下终夜是江声
侧左,滔滔在左耳
侧右,滔滔在右颊
测测转转
挥刀不断
失眠的人头枕三峡
一夜轰轰听大江东去
《月光光》(节选)
月光光,月是冰过的砒霜
月如砒,月如霜
落在谁的伤口上?
《浪子回头》(节选)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
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
一百六十涅这海峡,为何
渡了近半个世纪才到家?
……
无论在海岛或大陆,春雨绵绵
在杜牧以后或杜牧以前
一样都沾湿钱纸与香灰
浪子已老了,惟山河不变
《中元夜》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月是情人和鬼的魂魄,月色冰冰
燃一盏青焰的长明灯
中元夜,鬼也醒着,人也醒着
人在桥上怔怔地出神
伸冷冷的白臂,桥栏拦我
拦我捞李白的月亮
月光是幻,水中月是幻中幻,何况
今夕的中元,人和鬼一样可怜
可怜,可怜七夕是碧落的神话
落在人间。中秋是人间的希望
寄在碧落。而中元
中元属于黄泉,另一度空间
如果你玄衣飘飘上桥来,如果
你哭,在奈何桥上你哭
如果你笑,在鹊桥上你笑
我们是鬼故事,还是神话的主角?
终是太阳浸浸,幽光柔若无棱
飘过来云,飘过去云
恰似青烟缭绕着佛灯
桥下粼粼,桥上粼粼,我的眸想亦粼粼
月是盗梦的怪精,今夕,回不回去?
彼岸魂挤,此岸魂挤
回去的路上魂魄在游行
而水,在桥下流泪,泪,在桥上流
我的四个假想敌(节选)
在父亲的眼里,女儿最可爱的时候是在十岁以前,因为那时她完全属于自己。在男友的眼里,她最可爱的时候却在十七岁以后,因为这时她正像毕业班的学生,已经一心向外了。父亲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对父亲来说,世界上没有东西比稚龄的女儿更完美的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会长大,除非你用急冻术把她久藏,不过这恐怕是违法的,而且她的男友迟早会骑了骏马或摩托车来,把她吻醒。
我未用太空舱的冻眠术,一任时光催迫,日月轮转,再揉眼时,怎么四个女儿都已依次长大,昔日的童话之门砰地一关,再也回不去了。四个女儿,依次是珊珊、幼珊、佩珊、季珊。简直可以排成一条珊瑚礁。珊珊十二岁的那年,有一次,未满九岁的佩珊忽然对来访的客人说:“喂,告诉你,我姐姐是一个少女了!”在座的大人全笑了起来。
诗歌评论家霍俊明坦言,余光中先生的辞世令人惋惜,但是作为一个诗人他早已经树立起了语言的诗歌纪念碑。“余光中并不是一个没有争议的诗人,甚至在普通读者那里更多的是一个‘乡愁诗人’。”
他认为,余光中是由大陆去台的代表性诗人,那种地方空间的乡愁意识曾激活了那一代人的写作。“而今,随着他们一个个的离去,他们带走了那段痛苦的历史。余光中并非一个单一的乡愁诗人,他的诗歌写作、诗歌翻译和文学批评同样值得重视。余光中的诗歌更好地接续了汉语诗歌的传统,并且在古典和现代性意义上予以重新激活。”
今天,让我们再读一次他的代表作《乡愁》,缅怀余光中先生!
从此以后
乡愁是一束长长的光阴
你在那一头
而乡愁
在每个中国人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