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卧虎湾】马誉炜:水的故事《磨合人生》连载(76)

唐山发生大地震的第二天早上，我所在团的车队开进了震区。那时我刚当兵四个多月，。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打那天早晨震感中被战友摇醒跑到院里，到登上搭有篷布的解放牌卡车，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拉到这遍地废墟的唐山。脑子里、心里边充满了惊愕和震撼！

心中的唐山，该是一个高楼林立、矿山流金的重工业城市。而眼前，哪还有城市的影子：一堆堆废墟上，横七竖八的是一些水泥预制板和砖头瓦块、木头、柴草，废墟边上，躺着一个个地震中遇难的人们，头枕着砖头，身上随便盖着一块布或席子什么的，两只脚黑黑地伸在外边。活着的人们有的腰间围着床单在地上坐着，有的在废墟上扒来扒去像是要寻找什么，有的正忙活着安排栖身之地。电线杆都倒了，电线七零八落地散在街上、路旁。我们坐在卡车上，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团里派出一个小分队，在前边一边搬石头、瓦砾、电线杆子等障碍物，为部队开路，一边安慰灾难中的百姓们……

车队在唐山体育馆停下了，昔日雄伟的体育馆，屋顶全塌了下来，只剩下四周墙的框架。我们要在体育馆的广场上宿营。放下背包，部队来不及安顿，就紧急集合，到倒塌的楼群中寻找活着的人……

七月末，骄阳似火。大震过后的唐山，人们心头笼罩着阴云，给这炎热的夏季又增添了一层难熬的燥热。

渴，渴，渴！几个小时过后，战士们途中灌到壶里的水都喝完了，才发现这里供水管道全被震坏，自来水管里流不出一滴水！

瘦瘦的副连长把我和另一个新兵小黄叫到跟前：“你们俩到炊事班找个桶弄点水来！”

弄点水？去哪里弄！我和小黄抬着水桶漫无边际地走着。忽然听到有“咚咚”打水的声音，便顺着声音寻觅过去。

原来这是一个游泳池，地震的头天晚上，这里攒动着身着泳装的男女惬意地消遣嬉戏。此时池中浅浅的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漂白粉的味道，漂浮着柴草、纸屑等污物。

在饥渴难耐的唐山，这里成了人们饮用水的重要源泉。游泳池的周围都是前来打水的人们。我们看到，有几个女子将头伸进水桶，喝一口粘粘的水，“哇”的一声吐了。然而，吐过之后，又把头伸进桶里，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我和小黄抬了满满一桶水，急匆匆往连队驻地赶。一路上，肩上这桶水格外引人注目。许多人拿着茶缸、水杯到我们抬的水桶里来舀水。我们一边指点着游泳池的方向，一边接待着来舀水的人们。

到了连队时，瘦瘦的副连长正指挥着战士们抬水泥预制板。水泥板下变了形的门框挤压着一位做着向外跑姿势的男尸，显然是人还未跑出来就被砸挤在这里了。我见到副连长的眼睛红红的，，嘴唇干裂着。见我和小黄抬水来了，副连长说了声：“大家喝口水再干。”

喝口水，只能是喝口水。一路上群众舀去那么多的水，我俩抬的水只剩下少半桶了。

副连长拿起一个黄绿色的军用洗漱杯，舀了一杯水。这一小杯水，在战友间传来传去，大家只是湿润一下嘴唇、喉咙，便一声不吭地去抬那预制板了。没有一个人说起这水的味道，谁知是尝不出，还是顾不上呢？

最后，副连长又舀起一小杯水，让我和小黄喝。我俩都摇摇头，说我们刚才打水的时候喝过了。其实，我们俩在抬水的路上是喝过水，但那是路边低洼处，可能是什么时候下雨积下的薄薄一层水。水是烫的，满是土腥味。

再后来，团里每天都派拉水车去十多公里的市外农村拉水。我们跟着拉水车，拿着水龙头，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送水。拉水车经过之处，人们都拿着水桶，排成长长的队伍，等候宝贵的甘泉流入水桶，流入心田。

大地震十四年后，1990年夏末一个假日，我专门抽空去了一趟唐山，沿着当年我和小黄打水的路走了一遍。旧日废墟不见了，眼前真的出现了当新兵时想象的高楼林立、矿山流金的唐山市。游泳池里又颤动起红男绿女的欢歌笑语，街心花园旋转的水龙头喷洒着雾状的水线。站在高高的抗震纪念碑前，我想起十几年前被战友摇醒的那个凌晨，想起瘦瘦的副连长，还有口渴得冒火的班长、。

1996年8月

（选自马誉炜著《磨合人生》一书，2010年作家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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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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