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要换窗户。它们已尽了十几年职责,老了,漏风漏雨,入冬后更显老态,夜里常觉有一股股冷气潜入拂面而过。于是,决计为自己仅70年的这项产权再做一笔投资,准确地说,是一笔数额不小的消费。
半月前,门窗公司来丈量了尺寸,昨晨如约而至,先来的两位工人负责拆掉旧门窗,这是一件极端野蛮的工作,但要做得极其细致,窗框近边的瓷砖、装饰性窗台不得有丝毫损伤,所以必须做到非常专业。一小时后他们大功告成退场。此时,我家已成四方洞开,八面进风的露天世界。虽未数九,也已天寒地冻,将要在穿堂风里度过难熬的一天。
流水作业进驻的第二批工人负责搬运,先清除垃圾,然后搬进新的金属框架。这些预制的框架来自山东潍坊,工厂原在南六环外,因治理污染被驱赶到外地。负责快递的公司从路上传来消息:堵车。延误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将它们搬上了楼。
第 三批工人展开工作已近中午,他们的流程是固定框架、装上窗框、嵌进玻璃,安上纱窗,最后是打胶。当16块隔温隔音的玻璃安好后,屋里立刻温暖了起来。
打胶虽属辅助工作,但耗时费力,必须非常精于此道,屋里屋外每一条缝隙必须灌入胶水,并不露痕迹,两位工人手持胶枪,准确地将胶水射进可能造成隐患的部位。一会功夫几十瓶胶漆就用完了。
中饭时,老板娘提进四盒饭食,竟连我的一起买来,让我十分意外,主人成了蹭饭者。在杂乱的现场用饭时其中一位年青工人与我交谈,“我想读书,给我推荐几本书吧”,可能是他看到我书房里的藏书,以为我是读书人。他接着说“我原来想考大学的,现在没机会了”。我询问了他的志向,他确认是文学和历史,并说“我要读明事理的书”。我穷尽了自己浅薄的文史知识,向他简单勾画了中国的文脉,为他介绍了几部名著,我说你可以在网上看,他说我必须看到书,我可以在网上买。听了他的一番话,我心生感动,感觉到一种萌动中的希望,不仅是他个人的,而是一代人的,甚至是国家的。
傍晚,他又帮我做了些额外的小事情,我谢他,他说你给我上了课,我应该谢你才是。我从书柜里拔出两本书送给他,他千恩万谢。
收工时,他双手拎着、肩上背着沉重的工具器材,腋下夹着两本书下楼,我目送他缓缓走下。我突然意识到忘了一件事,便大声问他:“该怎么称呼你?”“我姓张”,“小张,常来,好吗?”“好的,会的”。我们成了忘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