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我又看到了那肥胖的驼背——爷爷,他如同一个民国时代的庄稼汉,短厥厥的黑色夹克和那满是泥斑的迷彩沓鞋与这些时髦的人们强烈地碰撞着,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上完课,走出培训中心的大门,我仿佛是怕什么人看见爷爷那副狼狈样,急急地跑向他,他一见着我,满脸欢欣,走向电瓶车,笨拙地踢好脚架,扶起车头,等我坐上去,他伸着一条腿奋力向上一抬,跨在了车座上,车向前驶去。
而今天却有些不同了,电瓶车好像几天没吃草的牛,行进得非常吃力。风依旧“呼呼”地刮着我的脸。以前,周围那些店面,那些五彩缤纷的荧光屏,我还未来得及看清,就一晃而过,看到的只剩下一些模糊不清的光影,耳边剩下的也都是那零零星星的嘈杂声。可今天的车仿佛格外缓慢,心中本就烦躁,我全身不安分,没好气地问:“怎么了啊?慢死了。”爷爷不停地用力拉着那加速杠子,一边带着些愧疚,“今天电瓶车没充电,可能要……没电了。”一听,我立即炸弹被点燃般,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什么呀!慢死了,还不如我走路快!一点用都没有!”狠狠地将那几句伤人的话甩在身后,我大步迈向前去。
爷爷一声没吭,默默地也下了车,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垂着头,只是用力地推着车,双脚拼命蹬向前去。看着他那顶旧的翻了毛的土黄色帽子不停地晃在我的眼前,心中不由有些怜悯,带着些不忍的目光偷偷看着他。
走着走着,有些累了,步子也慢了下来,路旁那几棵银杏树叶儿黄了,但依旧明明朗朗地立在那儿,风稍一用力,叶子们就随着风飘落到地上。路旁,那些店面透出的光照亮着即将消逝的明亮,那音响柔和地唱着动人的歌,放慢脚步,屏气凝神,侧耳细听,一切竟是从未发现的美好。
身旁路过了两个走得极慢的身影,是一对老年夫妇,约摸已是六十多岁了,老妇人倚着电瓶车,速度却是极其缓慢的,她的脚不时地轻踮路面,缕缕银白的发丝被风儿拨动着,轻轻摇摆,她笑靥如花,眉头弯弯的,不时地看向身旁的老伴,那个男人一手轻按着车把,一手扶着妻子,微微俯着瘦削的身子,那张写满沧桑的脸,此时却只有溢出的幸福与甜蜜。两人一左一右,相视一笑。也许他们的车并没有坏,但这对夫妻却仍然选择了这样缓慢而又温馨的方式,慢慢地骑,慢慢地走,慢得让爱能够赶上他们的车,慢得时光好像能刚好抓住他们的衣角,悄悄地从他们的脸上拂过。
我那跺着的双脚已感到乏力,停下来,看着那对夫妇缓缓地从我与他的世界路过,我的心头不由得一紧,回头看去,满眼全是爷爷的身影,他双手已冻得通红,但还紧握着车把,吃力地向前推着车,尽量地加快迈腿的频率,本就有些胖的他,一走快起来,额头上便冒出密密的汗珠,肩头上背着我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他如同一根稻草般被压得又向下驼去,那黝黑的脸颊上,几道深深的皱纹,分明就是我亲手刻上去的。如同一只拉磨的驴一般,埋着头,奋力向前,他抬起头时,看见我停下,呼了口气,使自己显出轻松的模样,可语气中仍掩不住那份劳累:“走……啊,跟得上……跟得上……”我望着他,胸脯一起一伏,鼻子一酸,一下子跑向他,解下那个包,背过头去,强忍住泪说:“爷爷…我来背…”他愣了愣,又笑了,一边替我背上包,一边用袖子擦着汗,他重又推起车,我重又往前走,祖孙俩一左一右,他笑着看看我,我也笑着看看他。握住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一直向前走去,他伴着我,我陪着他,我和他竟如花儿般美好。
握住你的手,走过秋去冬来的日子,爱愈发深邃厚重,阑珊灯火处,隐约听见晚归的足音,转过起风的街角,看见你的笑,就好像默片忽然有了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