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拥有爱情同时享受孤独

 阙雅萍

我陪一个少年去影院看了《大鱼海棠》，这个少年是我的孩子，十三岁。她对世界充满了探询，我把她想象成影片里的椿、湫或鲲。他们有着同样清澈的眼睛。而我自己呢？如果让我在电影里选择一个角色，我想，灵婆是最适合我的。

看完电影，我和少年讨论过彼此对影片的一些想法，她的焦点都在三个少年身上了，她的心为了这三个少年起伏的命运而感动而战栗，她认同他们的人生观，为了爱情，其实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而是少年的心中特有的一份朦胧之美，像一朵欲开还羞的海棠花。这三个少年几乎都是为了自己内心的信念而不顾一切地绽放。对于成年人的世界里，那些道德的圣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少年们的指责，他们是从骨子里蔑视的。

鲲的前生是一个捕鱼的少年，椿是生活在海里掌管海棠花的神灵，湫是海底的天神少年，和椿一起长大。故事从一个老妇人颤抖的旁白开始：“所有活着的人类，都是海里一条巨大的鱼，出生的时候他们从海的此岸出发……他们的生命就像横越大海，有时相遇，有时分开……死的时候，他们便到了岸，各去各的世界。”后来我知道，这个老妇人就是进入老年之境的椿。在海底，每个满十六岁的少年都得化为一尾鲸鱼游到人间度过七天，能平安回到海底的少年意味着从此可以接过父辈的职位。椿十六岁这天遵从祖辈遗传下来的仪式，化身为一尾小鲸鱼游向人间。一到人间，她就被一个捕鱼少年所吸引，到了第七天，椿完成了使命，正待返回海底时，噩运来临了，她被捕鱼人的大网束缚住了。如果不是捕鱼少年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救了她，椿将成为人类盘中的美味。

回到海底的椿命运被彻底改写了，她的脑中无时无刻不盘旋着捕鱼少年的影子，想起他家中无人照顾的小妹妹，无法安宁。她来到掌管死人灵魂的灵婆那儿，以自己一半的寿命换取了捕鱼少年的灵魂，捕鱼少年的灵魂化身为一尾小鱼，被椿装在玻璃瓶中，精心呵护着，直到它长成一条大鱼时，就能化身为人，那时，天神将打开海天通道，让他重返人间。可是，海底有一条魔咒：一旦有人养鱼就会引发灾难。湫是椿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他一直默默地爱着椿，他与椿一起守护着椿的秘密，甚至随时做好了为之而献身的准备。

灾难，是个隐藏的敌人，一触即发。就在鲲长成一条大鱼，可以重返人间时，有一天突然海水倒灌，眼看椿生活的村庄就将被埋没，椿成了村里的罪人。这些都是椿意料之外的，她不知道让鲲重返人间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情急之下，她选择了牺牲自己的生命来赎罪，她化身为一棵巨大的海棠树堵住了汹涌的水源。

可是，湫不答应。我想起了《红楼梦》中少年贾宝玉的话：“从此之后，各人得各人的眼泪吧。”湫要跟灵婆赎回他至爱的椿以及椿爱着的鲲。他用自己一生的欢愉换取了椿的重生，并将椿与鲲一起送回了人间。最后湫成为灵婆的接班人，从此孤灯青影几百年。在那一晚，当湫知道了椿爱上了人间少年鲲，把自己藏在山巅之上，一边喝酒一边对着空茫的星辰与海洋狂啸：“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你接受的是一个天神的爱！他将背叛所有的神灵去爱你！为你忍受一切痛苦！以此带给你全部快乐！”狂风与暴雨，海啸与地动，能把湫的痛苦撕裂成碎片吗？湫的身世是个悬念，影片中只交待了他的奶奶是水族，但他却拥有超能力。也许，每个尚未蒙尘的少年心里都有一卷灿烂星光吧，湫有，椿有，鲲有，曾经的我和你都有。那星光高于眼泪，高于生命。就像灵婆在影片中对湫所说：“你们把生命当成路边的小石头，说扔就扔，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才会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湫回答她：“如果不能开心地过每一天，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很愿意谈谈灵婆这个角色。二十年后，也许我就是她。我能触摸她全部的孤独、忍耐与抗争。她深埋于生活的疲倦之中，却有一颗不妥协的心；她冷眼看遍沧桑岁月，却依然相信奇迹。她懂得算计，椿、湫，都是她手中的棋子。她先是算计了椿的一半寿命，挽回鲲，又算计了湫，答应湫救回椿的代价就是让湫顶替她的位置，并将忍受一生的孤独。而她自己，却掌控着全局，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并从此逃离了暗无天日的人生。当生活如死水一般缓慢，当灰尘布满了摇椅，当孤独填满了胸口的星辰与山河，灵婆，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暗无天日的冥界，终日与死人的灵魂做伴，她的余生又能如何安置呢？她又有何希望可言呢？那个午后，灵婆几百年如一日地陷在摇椅里昏昏欲睡，脚边的猫也在打盹，椿来了，她要赎鲲的灵魂，代价是答应灵婆付出她自己一半的寿命，交换之前，灵婆对椿说：“一生最后悔的是，遇上一个人，犯了一个错，无法弥补。”一个长者的忠告。此时，灵婆还不知道椿的故事，但她从椿的身上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八百年前，灵婆一定也是椿、湫、鲲，一样的少年吧，在尚没有能力承担责任之前，就为所爱之人颠覆了既定的规则与秩序。所以，必须交付出一生的欢愉来为那个错误而买单。

在我看来，在《大鱼海棠》这部电影里，椿、湫、鲲与灵婆是互为彼此的，是从前与未来的关系。不知道我的小小少年能否认同我？她最好不要认同我，不要认同任何人，不要被一切的规则与秩序束缚住自己的心，与任何人，任何事保持合适的距离，包括亲情，包括理想，包括爱情。

愿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爱情，同时享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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