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吉大秋木声

十月的寒风、早晚的天凉、还有不期而至的淅淅沥沥的凉雨，街道两旁时而摇落的枯叶，萧瑟的秋天就这样一天一天渐深。

和“十一”去东北玩的朋友聊天，那些草色渐黄、参差有秩的景色在推杯换盏的话语里，清晰地跃然眼前。此刻，若是在吉大的校园里，已然是木叶动秋声了。

东北的秋来得比较猛烈，如果不细心体味，准会觉得一夜之间百木皆黄，万树秋声。

吉大的秋色，则是开阔中隐藏着细微，你觉得一眼望尽了，却又有不尽之意。所以得慢慢地走，细细地看。

从东门入吉大，两手绿茵下镀金的叶子铺了一道。厚厚的叶子下面，留下了许多人徘徊过的脚印，那是吉大的思想者们来回踱步时留下的琐碎星火。

一直往里走，左眼是高擎的东荣楼。就在那栋楼第九层的某一个办公室里，我们从秋天开始，拉锯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论辩。辩论赛是吉大的特色之一，从新生入学开始，各个学院就召集本院的辩论队、组织本院的新生辩论赛，为整个学校的辩论盛事做好准备。

也就是从新生入学开始，学院之间就开始暗中较劲，互相打探彼此的“成色”和“套路”，彼此之间也组织友谊赛以熟悉对方的风格。尤其是几个在历史上比较有名声的学院，往往也是冠军的热门，在辩论的风格、氛围、技法上都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学长们还有独立而成熟的培训体系用以培训辩论新手。

吉大素来有思辨的传统，从高清海老师始，一代又一代的吉大人，把自己的思辨著书立传、言传身教，在黑土地上种出思想的茁壮之树。辩论这种始于古希腊时代的思想艺术得以在吉大薪火传承，离不开吉大先贤们治学的精神和兼容的贵格。

辩论除了是一种比赛，更多的是一种艺术、一种思维方式，大学四年，在辩论中习得的思维方式方法于我形成了永恒的印记。思及吉大，现在依旧能清晰听见在辩论场上铿锵回声的句词。

继续往里，是脱胎于绿茵的图书馆，光是那一面明净的玻璃墙，就能把人的无知和肤浅照得无处遁形。

正是在一个秋的天，我从里面借出第一本书——但丁的《神曲》，内容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书中有三分之一的字词是拗口的人名。神灵的、魔鬼的、以及默默无闻的俗人的名字，都留在泛黄的纸张上，让后人咀嚼了几百年。无论如何，那都是一种荣耀。

后来在图书馆里读了宫本辉的《春梦》，就像书名，小说展开了一个日本青年关于生活的青葱梦。小说里涉及了奇幻的物事——一条叫“金蛙”的蜥蜴，虽然不比《1Q84》的深刻和宏大，却一样的刻骨铭心。也是从这本小说里再次领略了日本小说“私”和“细腻”的一面，日本小说家能把一只苍蝇落在窗边抖翅膀这么一件小事写成一本小说，有时候会读不下去，把《1Q84》读了一半，就是这个原因。

同样是在那个秋天，还从图书馆里借阅了埃及小说《少女的绝路》，从这本书里初次触及伊斯兰世界的世俗文化。伊斯兰世界里，纯粹的信仰和令人绝望的遭遇交织在一起，你会怀疑真主除了能给予存在感之外还能做什么。

后来在一门关于电影的选修课里，接触到伊斯兰世界的电影，伊朗导演马基德·马基迪的《小鞋子》，片子取材于伊朗一个普通而贫寒的家庭，导演没有采用太多的技法，甚至很多镜头都是纪录片式的。然而导演通过深刻的洞察力，将朴素、至诚的父爱，天真、真挚的童年展现出来的时候，所有观影者都潸然泪下。

影片中有一个片段：父亲为了谋生计，骑着自行车带着小主人公去城里给富人家的花园除草打药，按响门铃的那一刻，父亲因为紧张竟不知道说什么。突然就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悄悄地一边看一边擦眼泪。

正是吉大，给了她的孩子们在文化世界里徜徉地珍贵机会。

秋色里的吉大图书馆，褪去了夏日的闷热和学子们忙着应付考试的躁动，显得安静平和。在夕阳掩映里看着学子们陆续而出，会有一种置身世外的错觉，古希腊的先贤们过的大概就是这种日子吧，指点江山，谈笑风生。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有这样的勇气：即便你是亚历山大大帝，也请不要挡住我晒太阳哩。

径直往里走，直奔篮球场。有一条小路几乎每个秋天的傍晚都会通过。从宿舍出来，经过那条十来米的小路方能到球场。想来最初，小路是给图便利者开辟出来的，路的两手是还未长成的椿树，一到秋天，红红的叶子像是喝醉了酒，在凉风中摇摇欲坠。又像是写满相思的信笺，就等着那人来采撷。

有一次在北京紫竹园里看到一处栽满红花的小坡取名“醉红坡”三个字，可是那些刻意栽植的红花，实在是丑陋不堪，怎配得上“醉红”二字。通往吉大篮球场的这条挂满椿叶的小路倒是可以叫“醉红径”，而且得是秋天，才能领悟醉红二字的含义。

再往前些，是西湖。华灯初上时西湖的秋色掩映里，虫声静悄悄，微凉的风把柔朦的灯光从这岸送到那岸。给西湖笼上一层历史感，每当此时，会错把此处当杭州。

听说现在西湖和东边的东湖，已分别被命名为“清湖”和“晏湖”，这样的名字虽然配得上万象吞吐的气势，但是少了些学子们低吟浅唱的诗意。

秋夜的西湖周围，是静待霜雪的三叶草，盛开过一夏，也就不有什么遗憾了。从西湖折道向南走一段，当时是女生宿舍楼，那是个很多少年都曾经盘桓过的地方吧，年复一年的，酝酿过很多话，鼓起过多少次勇气，又留下了多少遗憾啊。

宿舍楼下有一片松林，松球和松针年年岁岁的不断沉淀，发出陈腐味。就在每一个秋色萧然的季节，它把褪下的松针和过往的的故事深深埋藏，然后迎来新人，续写一样的故事。

记起给一位朋友雨天送伞的事。吉大的秋雨，有时会不期而至，但从不拖泥带水，即便是下个半晌，也是干干脆脆，叫人一下子就能知晓秋天的凉意。

最喜欢的还是吉大秋日的早晨，若是起的够早，正好赶上清洁工在清扫道路，落了一地的叶子被扫帚划过，留下稀稀疏疏的痕迹，像是思想者们的肆意涂鸦。渐渐地阳光穿过树木的枝干落到地上，信马由缰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