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恶淫为首?

南京东路福建路附近，海仑宾馆正对面有一条不起眼的弄堂：石潭弄。它太小，走过路过很容易错过。我最早的工作单位在南京东路，公余闲时一般是往市百一店方向走，这条走过路过容易错过的石潭弄，真就错过了。后来从书上看到弄堂里有一座道教古庙：虹庙，也叫红庙、保安司徒庙，大感兴趣、很想去看看，但一直没有机会去。直到前两天，凑巧跑到山西南路办点事，时间也宽裕。这次走过路过不能再错过，认准“海仑宾馆”几个大字，我找到准确的地点：石潭弄。

根据文献记载，石潭弄的红庙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原来是座念“阿弥陀佛”的佛寺。到清朝康熙年间，住持僧人因故将庙产卖给毗邻的淞南道院，于是改弦更张，成了道观。道士接手后将庙内外墙壁全部刷成紫红色，因而称为红庙，又俗称为虹庙。到嘉庆年间又被称为保安司徒庙。

南京路在上海开埠之前，不过是上海县城北郊的一条乡间小道，虹庙地理偏僻没有什么香火。石潭弄还是一条通黄浦江的小河浜。上海开辟租界以后，南京路带来人气。中国人的宗教，原是最讲不清的事情，虹庙管事的虽然是道士，但这里香火最盛的却是观音菩萨。阴历二月十九观音娘娘圣诞、六月十九观音成道日、九月十九观音出家日，这里顶顶闹猛。传说虹庙的观世音特别灵验，为表达虔诚之心，有的人抬着猪头三牲来给观音上供，一时在上海传为笑谈。

虹庙旧影

袁翔甫《续沪上竹枝词》写道：

红庙门外买香烛，红庙殿前烧锭球。

输于吴侬作话柄，观音菩萨吃猪头。

虹庙旧影

陈伯熙在《上海轶事大观》中这样写道：

大马路之保安司徒庙，俗称“红庙”，邑志载庙建于碇沟浦上，是大马路当未辟租界以前，系黄浦之支流可知。庙未详建于何时，但曾载《郏亶水利志》，庙内供关帝观音像，绀宇红墙，结构幽敞，故俗名“红庙”。香火极盛，每届朔望尤甚，求神酬愿者半多青楼中人，每至观音生日，钗光鬓影，户限为穿。昔年除夕夜曾因拥挤蹈毙人命，经工部局之取缔，将山门放大，并派巡捕弹压，以免轻薄儿之调戏滋事。，工部局不得征税也。

旧时虹庙女香客

虹庙的香火，很大一部分是老上海的烧起来的。，最著名的四马路“会乐里”，就在现在来福士广场这里。平时烧香求签，初一、十五许愿还愿，逢年过节还要进香求财。

啸月山人的《红庙烧香竹枝词》这样写道：

六月刚逢十九辰，香风吹遍绮罗香。

堪夸大马中街路，无数裙钗去赛神。

如今的虹庙，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风采。解放以后大家都懂的，虹庙的香火成了问题，到1966年彻底断了。近年来民间对宗教的热情又高涨起来，唯独中国的本土宗教道教总不甚兴旺。算命、风水、占卜、乃至于讖纬……都有人信，但真正到道观烧香的，很少。可能是因为道教的背景是汉地宗教，信道教显得不太有品味吧。还有就是虹庙原来的香客，本来这个行业存在了成千上万年，一声令下固然可以取缔，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只要政策一松，随时可以“春风吹又生”的。无奈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已经“不拜虹庙好多年”，她们已经在别处所在找到寄托，不大会回来了。

于是虹庙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依稀还看得出明代建筑的架子，是瘦硬的，不似清代建筑的浮夸。但除了骨架，其余都是新修的，观音？关帝？城隍？太上老君？庙里供奉的是何方神圣，我是不太懂的了。有道教文化的展览，玻璃橱里放着各地搜罗的文物。庙啊，总是要热闹才好，冷冷清清，难为了艰难维护道教文化的道长们。大张旗鼓地去寻找当年的香客，貌似不太可能，所以……也只能如此了。

告别虹庙出门，门口堆放着赠阅的道教经典《太上感应篇》。呀！茅盾的名著《子夜》里，乡绅吴老太爷初到上海，不就是在门口的这条南京路上受了刺激，一口气上不来呜呼哀哉了吗？记得80年代初的那部电影里，张伐演的吴老太爷手里紧紧攥着的，就是这部《太上感应篇》啊。

好奇，特意找了《子夜》小说中这一段来读，摘一段有趣的：

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突然塞满了吴老太爷的心胸，他赶快转过脸去，不提防扑进他视野的，又是一位半似的只穿着亮纱坎肩，连肌肤都看得分明的时装少妇，高坐在一辆黄包车上，翘起了赤裸裸的一只白腿，简直好像没有穿裤子。“万恶淫为首”！……

此时指挥交通的灯光换了绿色，吴老太爷的车子便又向前进。冲开了各色各样车辆的海，冲开了红红绿绿的耀着肉光的男人女人的海，向前进！机械的骚音，汽车的臭屁，和女人身上的香气，霓虹电管的赤光，——一切梦魇似的都市的精怪，毫无怜悯地压到吴老太爷朽弱的心灵上，直到他只有目眩，只有耳鸣，只有头晕！直到他的刺激过度的神经像要爆裂似的发痛，直到他的狂跳不歇的心脏不能再跳动！ 

“机械的骚音，汽车的臭屁，和女人身上的香气，霓虹电管的赤光，……万恶淫为首”，说的是虹庙，石潭弄还有门口的这条“连风都是香”的南京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