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水龙吟·小楼连远横空

宋·秦观

小楼连远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1]。

朱帘半捲，单衣初试，清明时候。

破暖轻风，弄晴微雨[2]，欲无还有。

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

红成阵、飞鸳甃[3]。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

名韁利锁[4]，天还知道，和天也瘦[5]。

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

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注释】

[1]绣毂句：绣毂，华贵的车辆。雕鞍，雕饰的马鞍，也借以指马。王勃《临高台》诗：“银鞍绣毂盛繁华，可怜今夜宿娼家”。

[2]弄晴句：谓微雨欲无还有，似逗弄晴天。

[3]鸳甃（zhòu）：谓用对称之砖瓦砌成的井壁。易井：“井甃，无咎。”孔颖达疏引《子夏传》曰：“甃，亦治也。以砖垒井，修井之壤，谓之甃。”此指井台。

[4]名韁（jiāng）利锁：柳永夏云峰词：“向此免、名韁利锁，虚费光阴。”

[5]和天也瘦：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诗：“天若有情天亦老”为此句所本。《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和，犹连也。秦观……《水龙吟》词：‘名韁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言连天亦不免当此苦况而消瘦，何况於人也。”

【说明】

这是一首赠妓词。《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引《高斋诗话》云：“少游在蔡州，与营妓娄琬字东玉者甚密，赠之词云‘小楼连远横空’，又云‘玉佩丁东别后’者是也”。此词颇具特色，深情绵眇，婉转凄恻，从男女两方抒写别情。上片从女方着笔，写她在楼上看到恋人身骑骏马奔驰而去。这个开头是用顿入的手法，一下子闪出两个人物形象。然后便写别时天气，别时景物。明李攀龙说：“轻风微雨，写出暮春景色。”又说：“按景缀情，最有馀趣。谓笔能生话，信然！”所谓“按景缀情”，就是在景物描写中缀入人物的别情。“朱帘”三句，承首句“小楼”而言，谓此时楼上佳人正身穿春衣，卷起朱帘，出神地凝望着远去的情郎。“破暖”三句，表面上是写微雨欲无还有，似在逗弄晴天，实际上则缀入女子的思想感情——它也象当前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如果说相别的时间在早晨或者午后，那么这位女子就是一个人在楼上一直等待到红日西斜。以下四句便写这种等待的过程以及“候人兮猗”的情绪。歇拍二句，则是以景结情。落红成阵，飞遍鸳甃，景象是美丽的，感情却实悲伤的，可谓是不言愁而愁自在其中。下片从男方着笔，亦是写别后情怀。“玉佩丁东别后”，虽嵌入“东玉”二字，然无人工痕迹，且比起首二句凝练准确，读后颇有“环珮人归”之感。“怅佳期、参差难又”，是说再见不易。参差犹差池，即蹉跎、失误。刚刚言别，马上又担心重逢难再，可见人虽远去，而留恋之情犹萦回脑际。至“名韁利锁”三句，始点出不得不与情人分别的原因。为了功名富贵，不得不抛下情人，词人思想上是矛盾的、痛苦的，因此发出了诅咒。“和天也瘦”句从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天若有情天亦老”化来。但以瘦易老，却别有情味，一个“瘦”字概括了人物的思想矛盾，突出了相思之苦，这其中暗含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辗转反侧。“花下”三句，照应首句，回忆别前欢聚之地。此时他虽策马远去，途中犹频频回首，瞻望女子所住的“花下重门，柳边深巷”。着以“不堪”二字，更加刻划出难耐的心情，难言的痛苦。煞尾三句，颇饶馀韵，写对月怀人情景，颇有“见月而不见人之感”，词人赋予皓月以人的感情，说他当初曾多情地照着男女双方，如今虽仍象从前一样当空高照，但只照着男子的孑然一身。凄然之感，溢于言外。

【作者简介】

秦观（1049-1100），字少游，一字太虚，江苏高邮人。别号邗沟居士，学者称其淮海居士。北宋文学家、词人，被尊为婉约派一代词宗。一生著述颇丰富，著有《淮海集》《淮海居士长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