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雨

故乡是甘肃省南部的一个小农村，小时候的衣食住行，晴天雨天，一整个童年都是那里度过。故乡的雨是夏秋之际才会多起来，不似江南的雨，下得绵长悠远，故乡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夏天的傍晚最易遇到急雨，小时候经常会被那样的雨吓到，如果一个人待在家里，恰好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敲打窗户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好像那雨会敲碎我的窗户，直接进到屋子里来，小孩子惊慌失措地担心着易碎的玻璃，雨缓下来时又小心翼翼地靠近玻璃，着急地张望还未归家的爸爸妈妈，父母总是我那时候最具安全感的存在。

生活在农村的时候，父辈们最担心遇到这样的雨，六七月是家乡人收麦子的季节，中午的时候艳阳高照，麦场上却依然忙碌，人们顾不得脸上流淌的汗水，努力收割，搭摞麦子，如果在还未完成收麦的时候遇到急雨，大家就乱了手脚，慌乱地收拾着场上的麦子。辛劳的农村人不论谁家谁的东西，面对即将来临的大雨，保证所有的东西不受大雨的侵袭才是最重要的。天空忽然变暗，好像突然低了好大一段距离，马上就压在一个到处还在忙碌的小村庄头上。接着雷声从远处传来，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到处都有声音。一心想着抢救更多麦子的大人们顾不得更多的东西，孩子们便趁着这个劲大声地吵闹，小脸蛋红扑扑的，开心地大声笑着，用大人从麦垛上扔下来的扫帚互相追打嬉戏。天真稚气的他们不懂得大人们的紧张，小肩膀上没有像父母一样的重担，笑声也肆无忌惮地绽放着他们的一整个童年。

雨来了，小村庄却安静了。除了雨声，其他声音都销声匿迹了，藏起来了，为了躲这有点粗暴的大雨。北方的雨下得豪放，滂沱大雨，气势逼人。

这样的雨下过之后，大地就像重新洗过一遍一样，绿的更绿，红的更红，天也更蓝。被自然洗过的东西，比染了旧尘的东西清新，但又不比初生的东西娇嫩，恰到好处的干净给大地带来不一样的美，恰到好处的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间。记忆最深刻的是雨后天空中的彩虹，老家的老人不管此叫彩虹，它有一个我无法用键盘上的字母拼出来的名字。又或许，我已经忘记了它的名字，总归应该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有一群人就那样叫它。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也第一次听到那个字。那个字有点奇怪，以至于我现在只能在心里想却不能说出来。老人说小孩子不可以用手去指它，指了之后那个手指就会永远长不大。也许是因为这个“传说”我才觉得那个字奇怪。总之，彩虹在所有我对家乡的雨的念想里，有了一个很特殊的地位。记得好长一段时间，我和邻家的小孩子，从来都是远远地仰望天边美丽而神秘的彩虹，从不敢将自己的手指伸出袖口，担心自己的手指会因此永远长不大。小时候总是盼望长大，如果因为小时候的错误使得长成大人的梦想变得不完美，那就太过让人失望了。因此我们谨慎万分。

若是忆起了故乡小村庄的秋雨，不得不提那一条条泥泞的小道。接近秋天的时候，连绵不断的雨天，也会使得经过了数年被一个巷子几十个人的双脚踩得很坚实的泥土小道变得虚弱不堪，随便一只脚下去就会陷进泥泞里。大人不喜欢在连绵的雨天出门，趁着这样的天气养精蓄锐，等到晴天出来工作。小孩子哪里赖得住只待在屋子里的童年，想法子约到玩伴二三个。故意将小脚踏进浅水滩中溅同伴一身泥水，或是大家的脚挤进一个水滩中狠狠得踩水，每个人的裤子甚至上衣难逃其中，调皮的泥点似乎也爬在孩子身上跟着他们大笑。笑声盖过了雨声，飘到了小村庄的上空。家乡的秋雨也会下成一团雾气，笑声就融在了雾里，飘飘荡荡地上升，然后扩散开来，越过了远远的山丘，田野，再远的地方就看不到了，童年不会因太远的东西悲伤。

时至今日，我已经离开那个地方好久了，久到我觉得我应该忘了它以前的样子。但每当日子过得匆忙，或是遇到了江南的烟雨，总是对那时候的一些情景，一些人心生牵念。要说是牵挂，我却真的已经想不起来和我一起踩着泥水回家的邻家姑娘的样子，只记得她的笑声，让如今坐在这里的我感动地难以忘掉。

今天再回去，我怕再也寻不到她了。

踩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再也不会弄脏衣服了。

我应该为这样的改变感到欣喜。可是我真的喜欢那些踩着泥水的日子，如今厚重的水泥板，和我的童年厚厚的隔了一层。邻居家的姑娘已为人妇，双手已然有着为家庭劳作过的痕迹，膝间绕着稚子。时隔好久，再次见到这个姑娘，颇为惊异，母亲跟她们寒暄打招呼之后，转头问我：“你还记得……？”姑娘对我微笑，欲问又止，我们的年龄仿佛已有十几年的差距。我记得，我记得她不是这个样子，却再也寻不到她旧时的样子。

还以为，我重走一遍旧时的路会拾来旧时的事觅到旧时的人，未曾想，再次走过的时候，却离当时越来越远。

所幸，故乡的雨依然下得熟悉。我庆幸雨没有改变。一年又一年，春雨，夏雨，秋雨，总是相似。当我记不清几度春去秋来，记不清旧人的面孔，感叹岁月无法用时光丈量时，下雨的季节总是可以安慰往事和新的变化同时袭来时的手足无措。

江南烟雨，与家乡的雨性格迥异。我并不习惯经常连续飘雨好几天，整个空气变得湿漉漉。初到这里，花了好长时间来适应这里的气候，尤其是雨季。可是在上海，生活节奏极其快速的城市里，似乎只有雨，才会湿润一下忙忙碌碌的空气。雨天，除了撑伞缓行，也可偷闲于一片小地方，静静地独处，寻到记忆深处，也是一片和雨有关的地方，一片最温柔的地方。

 故乡是我所有记忆最温柔的存在。

                                                             2013年7月

附：

这又是一篇旧文，也是一份作业。我真的是懒啊，要不是老师催着，根本就不会写。记得当时写的时候，也是郑重其事，想了很久，由于本就在异乡，上海又多雨，感触也就多了些，码起字来也算顺手，不过离一篇好文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后又附张美玲老师的评语，老师耐心，对我这幼稚的语言也进行了认真仔细的批注，是想让我改成一篇专业的散文文章的，十分感激。我也是不才，老师提示之后也没有进行大改，还是改了，不见了最终稿，我也忘记了。担心日子再久，我就都会忘记，所以借此算是存下些东西，日后哪怕什么时间闲来无事，用来消遣也好。毕竟自己写的时候也用了心。虽然现在自己再读，都觉得略显幼稚和矫情，这也说明，当年我算得上多愁善感。始终觉得，幼稚一点，感性一点是好的，太过成熟，难免对诸事看得太清，也太自我，少了很多新奇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