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尚杯”纪念孙龙父有奖征文】
再次拜访郭剑峰先生的时候,阳光斜斜的洒在梧桐树上。穿过准提寺青砖铺成的庭径,进屋,登楼,远远地就看见他透过创作室宽阔的玻璃门,投射而来的和善而又舒朗的笑容。这笑容就像一抹春风,吹散我心中一直低徊的,因对名人的敬慕,而产生的忐忑和不安。
(郭剑峰近影)
郭剑峰体型削瘦,气质儒雅,虽年过耳顺,却依然面容白皙,皮肤光洁。想必,定是长期浸润笔墨,心境宁和所致。一进屋,郭剑峰便忙着给我泡茶,让一位受人尊重的书画家,为自己沏茶,真是愧不敢当,怎奈盛情难却。乘他忙碌之时,我便环顾四周。只见不算狭小的创作室,毛毡满铺,笔墨纵横,四壁长轴参差,层层叠叠。用满室生香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郭剑峰近影)
郭剑峰又名剑石,别署借园堂主,湖上散人。1954年出生于南通,十岁许随外婆定居扬州。自少时起,便热爱书法,一种说不出的情愫,让他常常流连于水墨世界,而不知往返。所幸,尽管时代贫乏,他却遇到了一个好老师孙龙父。人生,就是一场遇见,不是所有的遇见都是美丽。可所有的美丽都是从遇见开始。和孙老的遇见,就像在少年懵懂的人生,打开一扇窗,从此阳光满屋,世界敞亮。亦像故人久别重逢,各自在时光深处,深情等待。
初识孙老,郭剑峰年方十四,乳臭未干。可孙老并未因为年少而疏忽,相反,却事无巨细,照顾有加。
(孙龙父书写对联:江莲摇白羽,野竹上青霄。)
郭剑峰清晰的记得,每次自己去交作业,孙老都会仔细查看,逐一讲解。小到点画之起行收,大到篇章布局,甚至笔墨纸砚也会悉心关怀。孙老说,你初学,可以选用兼豪。纯羊太软,不着力,纯狼太硬,驾驭不住,七羊三紫最好。这个记忆,该是郭剑峰此生抹不去的温暖。记得那次,他买了两支大白云,兼毫笔的名称,因不知对错,一时心急便至孙老家中请教。就在他为自己的冒失而心怀忐忑时,没想到,孙老不仅对他热情接待,还谆谆教导说:“书不通篆,难以高古;学楷不知篆隶,终落俗套”。并指明要他写《石鼓文》、《散氏盘》等经典金文,同时参从楚帛字、汉简、秦诏版、瓦当等古文字。更没想到的是,临别之时,孙老竟铺纸挥毫,用郭剑峰所携出锋仅5厘米的大白云,写下一幅四尺对开的对联:江莲摇白羽,野竹上青霄。
(郭剑峰所得金石文字。孙龙父指导篆刻并亲予修改)
这意外的收获,让郭剑峰喜不自禁,更打破他少年只知大笔写小字的观念。原来,只要功力深厚,笔真的就是心灵的使者。墨池飞出北溟鱼不是神话,笔锋杀尽中山兔不是传说。龙蛇腾盘兽屹立,心手相师势转奇,更不是缔造。这幅对联,郭剑峰一直悉心保存。如今再次端详,那联中的白羽,青霄,那白宣上遒劲沉着的笔力,于他来说,或许不仅是一段记忆,更是孙老,一个谦和内敛的长者殷切的目光和鼓励。
相识相离,此间大约十年。这十年是一个少年肉体的成长,认知的渐熟,书法技艺的积累。却也是一个国家永不忘怀的疼痛。。在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多少人以泪洗面,多少人冤假错死。孙老一样没能逃得过时代的悲哀。只是,他性情豁达,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他说,学校里许多老师被关进“牛棚”,写交代资料,早晚集合听训话,写思想汇报,甚至劳动改造,有时会被拉到大会上去批斗。比起他们,我算幸运的了!
文化馆教学书印,是孙老那些年一个重要的生活内容,也是郭剑峰一段倍加珍惜的光阴。
(卷石洞天。孙龙父篆刻)
师者,授业解惑。犹记得孙老在开学初说的话,五体书法中篆书居首,以其“婉而通”的“龙德之美”赢得历代书家法之。为了引导这些孩子,孙老不仅联合其他两位老师,把他们满腹才华,深入浅出地编成一部叫《书法知识》的教材。还带他们参加各种活动,给他们机会加以磨砺。制印二十四景,给首次被评为历史文化名城的扬州献礼,便是其中一项。群艺馆学习班的人员都是自愿,不收费。郭剑峰虽小,可还有学生比他更小。年龄的差异,使得接受能力也参差不齐。于是,孙老便不厌其烦,口传亲授,一遍一遍,一次一次。鼓励,纠正,引导,从刀法到章法等等。这期间,孙老没放弃过一个孩子,没生过一句怨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师者,岂止授业解惑,更是灵魂的呵护者。孩子,是空白的,也是脆弱的。一个包容眼神,或许就会让他温暖一生。当二十四枚鲜红的印章,完美的落在白宣上时,活动虽被画上句号,可却以无限绵柔之力渗透到每一个人的人生。而今观看名单,蒋永义、郭剑峰、高志明等等,那么多熟悉的名字,谁的水墨人生里,不曾受惠于孙老当年的善举。
(白塔晴云。郭剑峰篆刻)
郭剑峰是孙老忠实的粉丝。因为喜欢,他把自己变成风,一阵追慕孙老的风。他进园林,上亭台,穿大街,过小巷,哪里有孙老的墨迹,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寻,找,临,他思,索,想。学习到了最后,惟妙惟肖,竟可以假乱真,以至当时鼎鼎有名的人都赞叹不已。可是,郭剑峰的收获,并未迎来孙老的赞许。相反,孙老却严肃地指出,只有经过时间检验的东西,才有学习的价值。孙老希望他向古取法,但师古的同时亦不能泥古。孙老说,做人要正,可对艺术却要叛。所谓叛,也就是破,要推陈出新,有自己的风骨。如今想来,孙老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当三章六草一分吾的风格形成时,他就像一只蛰伏太久的清蝉,终于羽化成功,飞向蓝天。
(孙龙父亲编书法讲义)
而这些话也成为郭剑峰毕生受用的教诲。数十年来,他铭记师恩,向古取法,临池不辍。终于形成书画印相互映衬的艺术特色,以达笔气无简化合和书从画入,画为书出的境界。
(孙龙父亲编书法讲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从来思念故人的心情都是如此相似。郭剑峰也是。自孙老走后,除了心中哀乐长鸣,他还仔细收藏有关孙老的各种物件,比如孙老的照片、手稿,还有追悼会的照片,和社会各界对孙老的悼词、悼念孙龙父挽联选等等。一个物件凝聚一段光阴,一个物件亦是打开一段记忆的钥匙。时间可以改变容颜,唯有深情无法斑驳。
瘦西湖小金山山腰处,有一块孙老书写的牌匾“寒竹风松”,因其姿态潇洒,风骨遒劲,而备受世人赞赏。只是,随着时光渐远,其原件已片片受损。郭剑峰不忍恩师墨宝就此凋落,便凭着对孙老笔法的了解,和自己扎实的功底,一笔一笔补了上去。记得那时,每一次提笔,每一次模拟孙老的样子,郭剑峰都一阵恍然,仿佛时光倒流,仿佛孙老就在身边,用那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的声音说,这里力道不够,这里墨再厚点……
孙老喜欢梧桐,生前曾把自己的屋子唤做小梧桐馆。因着对孙老的思念和感恩,一段时间,郭剑峰也把自己的屋子称作桐阴轩。
我不知孙老为何偏爱梧桐。可我知道,自古以来,梧桐就是制作古琴上好之材。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琴,发乎心,表于行。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而书法亦是流动的旋律,她和琴音一样,都来自心灵。
偶然,在郭剑峰先生的作品里遇到白居易的句子,漠漠疏桐洒面凉。甚喜。且让古人的佳句蘸着郭先生的墨色,作为这篇文字的标题。以寄我对这位只能在文字中邂逅的一代大师孙龙父的敬仰,和对郭剑峰先生的祝福。
(郭剑峰书法)
(作者系扬州市作协会员)
(文见11月24日出版之扬州广电壹周刊收藏版)
(郭剑峰书法)
(郭剑峰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