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回村后与老党员商议对策。当送走大伙儿的时候,村东大洼里传来一阵幽怨的号声。人们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红星大队那蹉跎岁月。,劳动中与下乡知青傅莹建立了恋爱关系。谁料想,傅滢在新婚夜意外牺牲,成了张义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儿。
时间仍旧流失,军号依然凄婉。斜庄发生的林林总总的事情冲击着张义的心,也打开了他记忆的长河。悠悠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使他不能自已。他送走了那些老伙计们后,那缠丝的白铜烟袋锅子在清冷的秋夜里忽明忽暗了一夜。
1981年,张义的愤而辞职,并未能延缓红星大队推行承包责任制的脚步。在人们还没弄明白的懵懂中,那一望无际的田野就已经变成了老和尚的百衲衣。当年流行的一句歌谣“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见证和描述着人们当时的复杂心态。
人们在迷惑中谨慎地伸出了双手,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篮子里挖着菜。在挖菜的过程中,人们的胆子也逐渐地大了起来,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该挖的不该挖的,统统都想装进自己的小篮子里。挖菜滋长了人们的贪欲,贪欲在挖菜中迅速膨胀。一时间,家族势力、旧势力,还有以生产小队为基础的新势力迅速崛起。各种势力在观望中蠢蠢欲动。以生产小队为基础的势力在分田分地分财产中骤然形成了新的中心。红星大队若大的集体财产在人们的视线里闪耀着诱惑的光亮,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戏正在红星大队酝酿。足不出户的张义似乎已经闻到了隐隐的气味儿。
虽然还没到立冬,寒冷却没商量地提前而至。太阳落山后的斜庄,笼罩在了漆黑的夜里。一个黑影从斜庄西南角的围墙底下摸索了出来,黑影在寒风中故意挺了挺早已弯曲的老腰,把缩在衣领的脖子向外用力地探探,习惯性地向周围的黑暗处张望了几眼,又把头缩回去,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大街向庄北急急走去。踉跄的脚步,似乎在歪歪斜斜地丈量着某种得意。
黑影穿过大街,走过胡同,熟悉的摸索到了村北头一个叫“大开门”的院落。又习惯性地把头从衣领里伸出来,向周围张望了一下,悄悄迈上台阶,用手敲了几下“大开门”依稀还有点枣红色斑驳的木门。“嗒嗒,嗒嗒”。敲门声在沉静的夜里响得格外刺耳,惊得一只乌鸦扑楞着翅膀盲目地窜向了漆黑的天空。“大开门”在第二次的敲击中,“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条缝,先从缝里露出了半个脑袋来,向门两边望望,才对着来人悄声问道:“谁呀?是元海叔呀,快进来吧”。
这元海大名叫张元海,,因身高腰弓头缩,人们送个外号叫“大虾米”。来开门的是汪洪铎的大儿媳妇孙罗裙,据说这孙罗裙年轻时还是个美人坯子,是被汪洪铎抢来做小的,无奈大婆子太泼,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做了自己的大儿媳妇。眼下的孙罗裙,却一点也看不出美人的样子来,罗圈着两条鹭鸶般的长腿,是膝盖向两侧突出的那种罗圈。脐下髀间向斜上方有些夸张的舔着,突出的耻骨大有直冲云霄的气势。弯曲的脊背向后闪闪着,头颅在脖颈上努力地向前探出,视线正如落在自己那突出的耻骨上。一走一站,那裤裆间宽宽的大缝足可以跳过个狗去。不知为啥,人们给她送了个莫名其妙的绰号叫“大箩箩”。
“大箩箩”把“大虾米”让进院里,这“大虾米”还不忘顺势沉黑摸摸“大箩箩”的屁股。“大箩箩”在“大虾米”的摸索中半偎半躲地来到屋门口。满脸油麻子,瞪着一只玉石眼(眼里长了个鳖了牛)和一只人眼的汪长富已经迎了出来。这汪长富,人们习惯称呼他“麻子”,,还是汪绪生理论上的亲爹。
刚进屋的“大虾米”还没坐稳,就满脸得意地笑着对“麻子”说:“我说麻子呀,咱们的天回来了!”
“大箩箩”在满口假牙的敲击下,故作神兮兮地问:“真的要变天了?”
“大虾米”把头伸出来,使劲儿点了点头说:“还欠一把火,咱们得点点”。
麻子瞪瞪眼问:“咋点呀?”
“大虾米”神神道道地说:“正是为这事来和你们商量呢!”这时的“大虾米”压低了声音,把想法一五一十的和盘托了出来,还趁机把手压在了“大箩箩”的弯腿上了。
“麻子”独眼一瞪,全当没看见,又稍有惊恐的问:“这能行吗?咱可是四类分子呀?”
“大虾米”探出头来说:“你的地主帽子不是摘了吗?我的坏分子帽子也摘了,今天老子和他们平起平坐了,还怕啥呀!”
“麻子”打个战战说:“那张义可精着呢,能绕得过去吗?”
“大虾米”抖抖精神说:“别吓唬自己了,他不早被赶下台了。明天叫上咱的四类们,分头行动……”
呼呼的北风终于唤来了雪花。这种雪花不是成片的那种,也不是飘然下落的那种,而是成粒的那种,抽打之下,打的人脸蛋子生疼的那种。雪粒子在北风的抽打中肆虐,气温在雪粒子的肆虐中下降。几只老母鸡收缩着翅膀,单腿跳着,在梨花大公鸡的簇拥下挤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张义老伴“啾啾啾”地往鸡窝里赶着鸡,公鸡昂着个头,母鸡们都垂着个脑袋,越发“咕咕咕”地叫着向墙角上挤跳。无奈的张义老伴只好先去关紧被风雪吹打的“呱呱嗒嗒”直响的门窗。张义仍抽着“吱吱”叫的旱烟袋锅子,心神有些不安地瞅瞅大门,又瞅瞅天空,自言自语地说:“这天呀,这天呀……”老伴嗔怪地招呼着张义:“还看啥呢,还不赶紧回屋,想冻着是咋的呀!”张义随进屋随说:“你看这天气,哎!心里咋这么不踏实呢,不会有啥事吧?”还真是说啥来啥,随着话音,院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的响动,汪为和汪元理、张长河几个大队干部裹着一身的雪粒子闯了进来。刚进院门的汪为见到张义也顾不上问候,就大声喊上了:“老书记,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张义听到喊声,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咋回事呀?”
汪为摸摸额头上的汗珠子,更为焦急地说:“先别问了,再晚了就出人命了,快走吧。到路上,再向您汇报!”
张义见这大冷天里三个人跑得帽沿处都冒着汗气,知道事情紧急,也顾不地去穿大袄,一行人急匆匆地冲出了院子。张义老伴拿着大袄追出门外,人早已没了踪影。她只好带着满脸的惆怅,嘴里念叨着,拿着大袄往回走:“哎,这都被人家赶下台了,还这么不省心。造孽呀……”
古盘河的木桥,在风雪的吹打中呻吟摇摆。雪粒子打着旋旋儿,缠裹着木桥,大有把木桥吹塌之势。张守望手持着,身背着大砍斧,像钢铁战士一样屹立在不停晃动的木桥上,头发和眉毛上都粘满了雪粒子。斜庄的一伙人正手持大镐、铁锨,在嘈杂声中嗥叫着往上冲,张守望手指扣紧了的板机,堵在木桥上,没有丝毫退让的迹象,眼看一场生死拼杀瞬间就要爆发。
张守望以一人之力,瞪着怪眼,面露寒气,如雕塑般岿然不动地和众人对峙着。人们在守望凛然气势的震慑中一时也不敢冒然前冲。对峙的人群在躁动着,绪生他爹“麻子”长富瞪着一只玉石眼和他二弟长贵在人群后喊着:“傻猴,窑厂是你家的吗?”人群中也有几人跟着喊:“说呀,是你家的吗?”守望既不吱声也不松动,如同战士紧守着阵地。长贵在人群后继续鼓动:“张傻猴他不敢开枪,冲过去就行,冲呀!”人群在喊声中躁动着。“麻子”在不停地喊叫:“哈,张义都被赶下台了,没人给你撑腰了,窑厂又不是你家的。你个傻猴,让开!”
张义和汪为、汪元理、张长河等几人冒着打脸的雪粒子,顶着呼啸的北风向木桥急急忙忙奔走,帽沿蒸腾出的热气瞬时被风雪吹走,渗出的汗气也被风雪凝固在了帽沿周围。有道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当张义一行奔走到叉路口时,大队保管员单清仓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结巴着说:“老……老……老书……记,大……大……大队……正正正……”张义见状,高声喝道:“你给我唱着说,唱~着~说!”听到老书记的一声断喝,吓得单清仓一凛,果然灵机一动,唱了起来:“咱的大队部呀,正受到冲击呀。”张义急问:“啥人冲击大队部了?唱!”“未卜庄的呀,那个五六队呀。”单清仓又咧着个嘴唱了出来。这单清仓就是单达的爹。
张义听了,一下忘了自己已经辞职的身份,马上吩咐:“汪为,你和元理去大队部,先稳住就行。我和长河去木桥那边!”单清仓结结巴巴地问:“俺……俺呢?”张义也顾不得理他,和张长河向木桥奔去。
红星大队是个联村大队,有斜庄、未卜庄、李雅庄、正牌、希望阁五个自然村依次依傍在古盘河左岸的拐弯处。斜庄是最大的自然村,有四个生产队,也就是一队、二队、三队、四队。而这未卜庄稍小于斜庄,有两个生产队,也就是五队、六队。李雅庄也是两个生产队,就是七队、八队。正牌村最小,也就百十口人,一个生产队,也就是九队。而这希望阁虽比正牌大点,也就一百五十多口人,也是一个生产队,那就是十队。虽然是五个自然村的联村大队,可大队干部大都是斜庄的。只有大队长卜纪年是未卜庄的。副大队长李阁登是李雅庄的。那正牌村,希望阁就没个大队干部,最大的官也就是个生产队长。
冲击大队部的是未卜庄的五、六队,带头人是卜纪年,外号“卜秃子”。这卜秃子虽然是个大队长,却一直没个实权,心里早已愤愤不平。这段时间正在未卜庄游说,闹腾着分大队。1947年,山东解放区大参军的时候,他报名参加了解放军,因作战勇敢,在部队上还当了个班长。据说当年解放开封后,“卜秃子”也闹着去理发馆理发。待到了理发馆,一脱军帽,露出个秃头来,他大咧咧地对理发的女孩说:“十八根头发理个大背头呀。”理发女孩一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这“卜秃子”却一本正经地看着天花板,拖着个山东腔说:“笑什么笑呀,还怕不给你钱么?”为这事,“卜秃子”让连长狠狠骂了一顿。
,“卜秃子”在红星大队当了个民兵排长。当有水利工程时,大队就委派他去带工。有一年春天,“卜秃子”带民工去加固黄河大坝,大坝上风大沙多,沙粒子打得秃头生疼。“卜秃子”便专程去供销社买个帽子戴,事有凑巧,正赶上这帽子大小一样钱。这卜秃子想,反正大小一样钱,就干脆买了顶最大的。谁知大坝上风太大,“卜秃子”的秃头上又没几根毛,大帽子戴在个秃头上,左不靠边右不着沿的,风一刮,帽子就从秃头上吹了下来,和个球一样在地上乱滚。这“卜秃子”也有的是办法,就在帽沿后边用线缯了个大疙瘩,紧箍在了头上,嘴还在不停地和帽子叫劲:“我再让你滚。”
北风依然呼啸,雪粒子依然狂虐地抽打着人们的脸蛋子。这“卜秃子”硬是挺着个脑袋,戴着他的疙瘩帽子,冲在队伍的前头,带领未卜庄的人们冲击着大队部。大队部的铁门已经关闭,铁大门在人们的撞击下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大门剧烈地晃着。大队五保张香亭手里提着个铡刀片子,独自一人隔着铁门嗷嗷直叫:“卜秃子,俺说给你,有俺在这里,你就甭想进来!”“卜秃子”也在铁门外喊着:“你这个打瓜,你算那棵葱呀!”这张香亭人虽憨,却不含乎,裂着满是白沫子的嘴,瞪着个直楞楞的眼,对“卜秃子”喊:“大队里不在家,我就是正事!”“卜秃子”骂到:“你这个打瓜,老子就是大队。”张香亭对骂道:“老书记才是大队,你算个屁!”卜秃子急了,高声喊着:“我闯荡江湖,走遍天下,见过许多英雄好汉,还没见过你这样花脸的打瓜呢!”张香亭不会说这些,只是回骂道:“我还没见你这样的秃私孩子呢!”“卜秃子”一听骂他秃私孩子,急了,跳着脚骂道:“俺走遍天下,闯荡江湖,见过许多狼豺虎豹,还没见过你这花脸的狗熊呢!”张香亭见骂他狗熊也急了,随用铡刀砍向铁大门随骂道:“没见过你这秃私孩子,你这秃私孩子!”铡刀砍得铁大门“嗤嗤”地溅着火星。“卜秃子”一把摞下帽子,任凭雪粒子抽打着个秃头,手拎着一把大镐一边向铁门砸去,一边高喊:“把铁门给我砸了!”未卜庄的人们冲了上来,用大镐、铁锨砸向了铁大门……
自从红星大队一分地,五个村就私下里酝酿着分大队。这大队分不分,汪为也一时不知咋办好。五个自然村都怕吃了亏。这未卜庄村子大点,就有了先下手为强的想法。斜庄人们去抢窑厂,“卜秃子”他表哥张元海提前给他通了信,他感觉机会来了,就立马把未卜庄的人们组织起来,先占领大队部,再抢大队部里边的那个纱窗厂。
李雅庄、正牌、希望阁也提前得到了消息,都怕自己村在大队财产分配中吃亏,见状也都纷纷行动起来。就在木桥对峙,大队部告急,张义还在奔走的当口,如同火上浇油一般,五个自然村的钟声、锣声、号声,在红星大队的上空响成了一片,响得人们心慌。
风雪中急奔的张义已经闻到了火药味,他已经感觉到局面失控。关键时刻,他想到了共产党员和广大干部的中坚力量,他急忙对张长河说:“你别跟着我跑了,你抓紧去广播室,把大队喇叭打开,通知全体党员、全体大小队干部,一律到古盘河木桥集合,半小时内必须赶到。听清楚了吗?”张长河知事情紧急,随答应着随向大队广播室奔去。张义又回身对单清仓说:“你抓紧去打电话,向公社党委汇报一下紧急情况,让公社来帮助处理,别忘了,唱着说。”这单清仓见自己也有了用途,屁颠屁颠地赶紧去打电话了。
张义一边奔走一边想着应急的办法,他恨不得一步飞到古盘河畔,飞到木桥边。他又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八块,抓紧去各处控制好局面。着急中,他对事态的发展,一时失去了判断力,只觉得一切的到来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风雪中,张义终于爬上了古盘河的大坝,已看到了木桥,看到了抱着的守望,也看到了躁动的人群。明明知道人们听不到他的喊声,却仍高声地喝着:“住手!大家住手!守望呀,把枪放下,放下呀!”
天门镇公社的大礼堂里,全体脱产干部正在聆听公社书记高远方讲话:“同志们,实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必须不折不扣地贯彻好和领会好。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是我们全体党员干部面临的新课题。我们每一位党员、每一位干部,都要在干中学,在学中干,一定要尽快适应在新形势下的新要求,为农村改革保好驾,护好航,积极稳妥地推进和落实好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全面实施,有效预防和制止突发事件的发生。”
正讲到这里,秘书急忙跑上主席台,对高远方书记悄声说:“红星大队来电话说,那里正发生哄抢集体财产的严重事件,涉及面大,牵涉人广,事态正在进一步扩大。”高远方听到了这里,皱起了眉头,立即在主席台上站了起来,面对全体公社干部严肃地说:“同志们,刚接到报告,就在这大雪天里,我们天门公社红星大队居然发生了哄抢集体财产的严重事件。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这是令人痛心的。如果局面控制不好,后果不堪设想!考验我们能力和智慧的时候到了。同志们!与会的全体都有,立即行动,到红星大队集合,现在马上出发,我在红星大队部等大家。”
天门镇公社的一百多名公社干部冒着风雪,在公社书记高远方的带领下,向红星大队进发。
红星大队的广播喇叭也响了:“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全体党员、全体大小队干部,立即到古盘河木桥集合,半小时内必须到达,必须到达!我再说一遍……”
此时,古盘河桥上的对峙已到了千均一发的时刻。“麻子”已冲到了人群的前头,带头踏上了木桥。长贵在人群后边更加鼓劲地高喊着:“冲过去呀,傻猴不敢开枪。”喊声中,已有几人冲上了木桥。守望在后退,人们在上涌,一步、两步、三步……
长贵见守望在后退,嘶哑着公鸡嗓子喊得更加起劲:“冲呀,傻猴后退了,他不敢开枪!”
“嘡!”枪响了,守望的枪响了。
人群在枪声中扑倒了一片。守望手里的枪口冒着青烟。长贵拉了一裤稀屎,正顺裤脚下流。
刚好赶到的张义震惊中瞪圆了双眼,被一下子定格在了风雪里……
作者:李玉德,山东阳信人,阳信县诗词学会会员,阳信县作协名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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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主编:长安;版式设计:东方;文字校对:张心静。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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