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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多难非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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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说起“千古一人”苏东坡,每个人都能说出苏东坡很多有据可证的真实故事和虚虚实实的传说,背诵苏东坡十几首脍炙人口的诗词也不在话下。

可是,你知道苏东坡最凄惨的一段经历——从广东惠州被贬海南儋州是怎么走到的吗?

那可不像现在一样海空直达海南,也不是从陆路经粤西到雷州半岛再渡过琼州海峡,因为当时并无陆路从珠江三角洲经今天的阳江、茂名抵达湛江。

 

从苏东坡沿途留下的诗文中,可以勾画出他所走的宋代官路线路图——

从广东惠州出发,经广州、江门、肇庆入广西境,过广西梧州、藤州、容县、北流、玉林,再折回广东廉江、遂溪、雷州,从广东最南端的徐闻乘船渡海,在海南澄迈上岸,再沿海南西海岸抵达谪居地儋州市中和镇。

 

也就是说,苏东坡在广西也留下足迹。

这一点,在现代著名作家林语堂和复旦大学教授、中国宋代文学学会会长王水照等人写的苏东坡传记,或诸多苏东坡研究学者的文章中,要么忽略不计,要么基本都是一笔带过。

我有一位家乡在广西北流的朋友,我说苏东坡当年曾经过他的家乡,他说从未曾听闻。这或许也说明,在苏东坡的人生历程中,广西足迹这一小段对于很多人应该是相对陌生的。

 

现实与历史总有巧合之处。宋代人开拓广东至广西、海南的官路时,一定不会想到千年之后开通的南宁与广州的南广高铁其中一段竟然完全一致。所不同的是,当年要跋山涉水,而如今有了高铁,说走就走很容易,当日来回都不成问题。

于是,我走了一趟,补上踏访苏东坡足迹中广西这一小段。

 


2

 

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四月,苏东坡在被贬到惠州三年后再接到贬谪海南的诰命:“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今海南儋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按照诰命,次日就得出发。

苏东坡当年已61岁,刚在惠州西湖边上建好居所,打算在那终老。无奈,在时任宰相章惇发起的对元祐诸臣的新一轮重惩中,已远在岭南的苏东坡也无法幸免。苏东坡与陪伴身边的幼子苏过匆匆上路,从惠州到海南儋州的路途走了三个多月。

 

当时,苏东坡的弟弟苏辙也被从筠州(今江西高安)贬为化州别驾,雷州安置,但兄弟二人来不及相互通报,并不知道各自的去向。

苏东坡在广东境内沿西江溯江而上,抵达广西第一站是与广东接壤的梧州。苏东坡此时才知道多年不见的苏辙也被贬到雷州,且听江边人说有一个与他相貌相似的人经过不久。苏东坡知道一定是弟弟苏辙,且估算苏辙差不多走到滕州(今梧州市藤县),在梧州写下一首诗:

九疑联绵属衡湘,苍梧独在天一方。

孤城吹角烟树里,落月未落江苍茫。

幽人拊枕坐叹息,我行忽至舜所藏。

江边父老能说子,白须红颊如君长。

莫嫌琼雷隔云海,圣恩尚许遥相望。

平生学道真实意,岂与穷达俱存亡。

天其以我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

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

 

此诗序言说:“吾谪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闻尚在藤也。旦久当追及,作比诗示之。”

需要说一点是,因为此诗一句“海南万里真吾乡”,有些人特别是海南人认为是苏东坡在海南所写,常用来说明苏东坡面对逆境的超然乐观和对海南的喜爱。其实,这是对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和地方误读而张冠李戴。


 

这里还要说一说梧州。

在梧州文人写苏东坡与梧州渊源的文章中,“苍梧独在天一方”和“我行忽至舜所藏”这两句最受热捧。

梧州古称苍梧,是岭南文化的发祥地。而且,梧州在历史上被认为是舜帝的巡葬之地,依据是史书中有“舜南巡不返,遂葬苍梧”等说法。苏东坡所说的“舜所藏”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舜帝的巡葬之地仍是千古之谜,历代多个地方一直都争夺这一文化资源。《史记》载舜帝“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因为苍梧古称九嶷山,从湖南绵延到广西,所以湖南零陵称是舜帝安葬地,广西梧州则以古称“苍梧”为由不相让。这是题外话。

 

无论是苏东坡人生顺境时游踪所至,还是在贬谪路上走过,沿途留下的文字、墨迹无不成为当地的文化资源。

苏东坡前往海南和获赦北归两次经过梧州,虽然梧州现在没有纪念苏东坡的历史建筑,但现在的梧州人还是设法利用苏东坡的品牌价值。

在梧州市区的桂江和西江合流处,由于桂江水清澈,而西江水有时候会变黄,一清一浊,被俗称为“鸳鸯水”。当地人称苏东坡曾吟咏残句诗“我爱清流频击楫,鸳鸯秀水世无双。”但已有爱较真的人查阅多部权威版本的苏东坡文集,发现均无这一残句诗,尤其是两江合流处一清一浊现象并不鲜见,苏东坡断然不会称“世无双”,所以判断为后人伪作,并非苏东坡所言。

 

后人须敬畏历史真实,这是最基本的历史观。然而,一些地方出于增添文化底蕴而炮制一些经不起推敲的传闻,把无据可查的作品套在历史名人的头上,这并不可取。

千年以来,苏东坡的人生故事为人所爱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其大小经历都有据可查,最为真实。这在历史名人中并不多见。后人将无据可查、有违历史真实的“传说”套在前人身上,要么是无知,要么是可耻。这不仅是对历史人物的“叶公好龙”,还会误人子弟。


 

3

 

从梧州往南走,一下站就是藤州。

藤州位于西江上游主干流浔江与北流河(绣江)的合流处,北流河因向北流而得名,这也不多见。从藤州上可溯桂江进入湘江,下可由西江直通珠江,南可经北流河至玉林接南流河通达北部湾,是连接两广、湘桂的要埠。

宋代因辽、金割据,陆上丝绸之路中断,中国的贸易和文化交流除了通过广州、泉州、宁波等港口之外,很大部分沿北流河走合浦港这条路线。所以,这条水路在历史上也被称为“水上丝绸之路”。

唐宋时期,在藤州设立驿站,中原被贬谪南徙的官宦文人都经长江入湘江,过漓水,到苍梧,溯浔江,经过藤州,再转入北流河。

 

苏东坡在藤州追上了弟弟苏辙,情深意重、多年不见的兄弟二人相遇在颠沛流离的路途中,而且是在被称为瘴疠之地的岭南,可以想象苏氏兄弟的感伤会是怎样的不堪。

这里不能不说苏氏兄弟遭遇的侮辱。《舆地广记》有说,当时宰相章惇“通过玩文字游戏”的方式来决定被贬元祐臣僚的贬所:苏轼,字子瞻,“瞻”字与孤悬海外的儋州之“儋”字偏旁相同,读音相近,贬到儋州;苏辙,字子由,“由”字与“雷”字下部有“田”字,贬到雷州。而且,让兄弟俩隔海相望却不能相见。此事若真,对于文章名震天下的苏东坡来说,无疑是无情的侮辱。

 

不过,同遭人生灾难的苏氏兄弟俩能“相逢山谷间,一月同卧起”,也算是获得一种特别的抚慰。

苏氏兄弟俩从藤州一起走到广东的雷州,他们有意放慢脚步,珍惜难得的相聚。没想到的是,这段路也成了苏氏兄弟最后共同走过的路。到了雷州,苏辙送兄长渡海到海南。三年后两人获赦各自北归,直至苏东坡在江苏常州离世,兄弟两人再也无缘见面。这是后话。


 

在现藤县县城北流河东岸的东山公园上,有一座访苏亭,俗称东坡亭,是清道光年间藤州知县为纪念苏轼、苏辙、苏过三人相会在藤州而兴建。后来年久亭毁,现亭为重建。

让人无法相信的是,现在的访苏亭成了当地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毫无文化气息。名义上是东山公园的一部分,实际却是一个杂草丛生、无人踏足的山头。

访苏亭门前地块正在开发房地产项目。住在亭子临近的一位83岁的李阿婆告诉我,史料介绍原有竖立于亭前的立柱和几棵大树已被挖掉,亭内的“东坡笠履图”也已无影无踪。

我询问为何见不到访苏亭的任何碑记,李阿婆亲手搬开工地临时围墙遮挡剩余不足一米的一段小巷的杂物,我才看到写着“藤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访苏亭”的碑记。


 

此情此景,顿生一种悲凉感,只有在史料中回味前人撰写过的楹联:

公是孤臣,明月扁舟留句去;

我为过客,空江一曲向谁弹。

 

万里赴琼儋,夜起江心弄明月;

一亭抚笠屐,我从画里拜先生。

 

在访苏亭所在山头的山顶,有另一座亭叫浮金亭,为纪念“三元及第”的北宋大臣冯京回藤州故里祭拜父母的孝心而建。苏东坡北归时曾登亭游览,写有诗作《浮金堂戏作》。

远看可见浮金亭的半身,可上山的路已完全被荒草埋没,人迹罕至。我请求当地一位摩托车搭客者陪伴“披荆斩棘”爬上去,见到亭子真容十分简陋,而且是最无历史文化记忆的钢筋混凝土结构。

浮金亭拥有一个金碧辉煌的名字,历史上曾是“金柱琉璃映林丛”,元、明、清和民国年代都有维修,其文化价值不言而喻。然而,现状却与其名字及其承载的历史一落千丈。浮金亭实际上成了废弃物,旁边立有文物保护的碑记只是笑柄。


 

慕名从广州到藤县,见到访苏亭和浮金亭这两座在当地有着厚重历史印记的名人纪念亭这般不堪景象,不禁让人感叹:“重点文物”落得这般命运,今人有何脸面对古人?现在的县委书记、县长,还不如古时候一个知县尊重文化!


 

4

 

站在东山高处,望着北流河与浔江交汇东流去,思绪回到北宋。

记载历史痕迹的亭台楼阁在岁月的洪流中或被湮没,或已面目全非,但文字的记载却永恒。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10年),65岁的苏东坡遇赦北还,再次经过藤州,此时的心境与上次南下投荒自然不同。

在藤州,苏东坡父子与旧交、藤州太守徐元用及其子同游浮金堂(浮金亭),并写了上面提到的《浮金堂戏作》诗一首:

昔与徐使君,共赏钱塘春。受此小天竺,时来中圣人。

松如迁客老,酒似使君醇。系舟藤城下,弄月镡江滨。

江月夜夜好,山云朝朝新。使君有令子,真是石麒麟。

我子乃散才,有如木轮囷。二老白接篱,两郎乌角巾。

醉卧松下石,扶归江上津。浮桥半投水,揭此碧粼粼。

 

在北归到藤州之前,苏东坡拜访了在容县(古称容州)都峤山隐居修道的邵道士(邵彦肃)。邵道士与苏东坡同是四川人、好友。邵道士送苏东坡到藤州,月明夜一起泛舟江上,苏东坡写有诗作《藤州江上夜起对月,赠邵道士》记录此事:

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径寸珠,堕此白玉盘。

我心本如此,月满江水湍。起舞者谁与,莫作三人看。

峤南瘴疠地,有此江月寒。乃知天壤间,何人不清安。

床头有白酒,盎若白露团。独醉还独醒,夜气清漫漫。

乃呼邵道士,取琴月下弹。相与乘一叶,夜下苍梧滩。

 

在藤州分别时,苏东坡又写下一首《送邵道士彦肃还都峤》:

乞得纷纷扰扰身,结茅都峤与仙邻。

少而寡欲颜常好,老不求名语益真。

许迈有妻还学道,陶潜无酒亦从人。

相随十日还归去,万劫清游结此因。


 

5

 

藤州是苏东坡与苏辙被贬南下的相逢地,北归又停留游览,这一点算是有开心的记忆。但是,另外一个因素也使藤州成为苏东坡的伤心之地。

 苏东坡被贬到海南不久,“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字少游)也被贬到雷州。北归时,苏东坡与秦观在雷州相见。苏东坡走后不久,秦观也北归。秦观走到藤州时,与藤州太守徐元用开怀痛饮,酒酣之际,吟诵他前夜梦境所得的词《好事近·梦中作》:

山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荫下,了不知南北。

秦观觉得口渴,让人取水来喝。水至,秦观对着瓢中的水一笑而逝,时年52岁。这首词也成了秦观的绝笔。

 

史料载,苏东坡得知秦观在藤州“笑逝”的消息之后,痛哭流涕,两日不食,扼腕长叹:“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与秦观同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也悲戚交加,在《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之八写道:

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

正字不知温饱味,西风吹泪古藤州。

 

苏东坡《次韵王郁林》一诗中有道是“平生多难非天意”,他和秦观都是才华横溢的才子,无意与人争斗,却免不了人生多灾多难,这岂是“天意”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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