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史上有三类大师,一类如斯坦利· 库布里克,从《斯巴达克斯》、《奇爱博士》、《罗丽塔》、《发条桔子》、《巴里·林登》、到《闪灵》、《全金属外壳》和《2001:太空漫游》,库布里克善于驾驭不同题材,不同风格的影片,几乎每部电影都成为该类型电影的绝佳之作;一类如伍迪·艾伦,一辈子只拍一种电影,几乎所有的电影都是其尖酸刻薄俏皮话的迸发的舞台,、文化、宗教、性,下至电影、电视、生活习俗等等,电影主题主题不外死亡、性和不道德行为,撷取两句便可见一斑:“上帝给了男人两个重要的器官:头脑和JB。可是提供的鲜血却非常有限,每次只够操作其中一个。” “性和死亡的区别在于,死亡你可以独立完成,而且没有人会取笑你。 ”第三类便是侯孝贤,用一类电影技法,尝试不同类型的电影题材,自传《童年往事》,青春爱情片题材的《恋恋风尘》,悲情台湾三部曲《悲情城市》、《戏梦人生》与《好男好女》,黑帮题材的《南国再见,南国》、剧情片《海上花》与法国巨星茱丽叶毕诺许合作的《红气球之旅》。侯孝贤惯用长镜头、空镜头与固定镜位,纵深构图,节奏平缓,情节和情节之间,电影化的隐藏,小说般的叙述,简约的电影语言的叙述,表现出影像的特别的意境美。
《刺客聂隐娘》用了8年时间,44万英尺胶片,实景拍摄,等风,等云,等鸟飞过。一部电影如此拍摄,早已经超脱了商业片范畴-剧情是表达,影像是承载;而完全是一部侯孝贤作者电影:影像是表达,剧情是承载;影片中,侯孝贤完全采用环境声,一开始就用黑白镜头沉稳的推开银幕,山峦间的树林在清风吹拂过后簌簌的声,聂隐娘与道姑各袭黑衣白衣,面色沉静,文言开场,然后聂隐娘疾奔飞驰,破风凌刃之音后便致命一击,黑白影像的颗粒感,特殊规格的胶片,环境收声,侯孝贤在本片中用传统的胶片拍摄来构筑心中的写实江湖。
序幕到正片之后,黑白便进行色彩转换,武打动作凌厉写实,摄影风格沉稳洗练,美术设计颗粒感的胶片色彩浓郁。聂隐娘的武功超绝,在电影语言上表现上也很简练,聂隐娘和节度使的护卫之间短兵相接,一触即分、一击必中;戒备森严的节度使府邸,聂隐娘也进出如无人之地,但在影片中表现的很简练,镜头一转换,聂隐娘便静站在檐脚壁角间。侯孝贤在影片的叙事上极简-寥寥对白,表演痕迹极弱,将剧情转换的交代情节几乎完全抽离,影片剪辑上的生硬造成了剧情观赏的断点和不流畅;张震和舒淇也几无表演可言,建筑内的几场戏,更有摆拍嫌疑,尤其是节度使和胡姬的一场戏中,用了一个几十秒的固定机位的全远景长镜头,宫帷之中,纱幔之后,纱帐随着夜风拂起又复垂,人物影像在清晰和模糊之间交错,然后镜头一个反打,才发现这是聂隐娘的一个主观视角的呈现,静听着节度使三言两语的回忆两人之间的往事,侯孝贤的长镜头、浓郁色彩、静默的表演,营造一个巨大的静态压力。影片的自然环境的拍摄,更见侯孝贤的影像美学的功力深厚,一个长镜头呈现出空灵静谧,层峦叠起,薄雾环绕,影像表现的惊世绝伦的中国写意山水画,寥寥数笔,却形神俱备。而刺客聂隐娘就在这空寂的全远景的镜头中迤逦而行;“侠之大者,谓之刺客”,但即使武功卓绝的刺客在这山水之间,也不过是天地一沙鸥。
李安的《卧虎藏龙》可谓景象空灵,韵味灵秀,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则是古朴苍劲、笔力豪纵,气象万千,力求唐代气息。大师的影像境界已经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再无来者。
影片中,聂隐娘所用“青鸾舞镜”的出典:罽宾国王买得一鸾,欲其鸣,不可致,饰金繁,飨珍馐,对之愈戚,三年不鸣。夫人曰:
“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王从其言,鸾睹影悲鸣,冲霄一奋而绝。想必这也是侯孝贤踽踽独行的戚戚之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