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晏红|一星灯光,村庄微弱的心跳

掐断

一个名字 朝朝暮暮地叨念
突然卡在喉结
像咀嚼一根鱼刺

一条路 来来回回地走
突然抽搐起来
像踩到一条毒蛇

一张照片 反反复复地看
突然黑白起来
像看到一幅挽联

掐断一截时光
自己也被时光掐断一截 

杜鹃的呼唤

一个清晨 一只杜鹃一声啼血的呼唤
就有一个村庄从一首歌谣中醒来
就有一场虚伪的爱情
从满坡的杜鹃花中醒来
就有一个酒鬼从他呕吐的秽物中醒来
就有一把锈镰从火星飞溅的铁匠铺醒来
就有一条毒蛇从鹰的利爪中醒来
就有一条河流从一场暴洪中醒来

一声声啼血的呼唤
一阵阵痉挛和疼痛中复苏

告别

一片云，暗如沉默的乌鸦
压低一棵高大的核桃树

一星灯光，村庄微弱的心跳
在夜风中作最后的挣扎 

一只黄狗， 醒在老屋的檐下
对着一枚飘落的阔叶狂吠

一位老人，正在塌陷的病床上
告别孤独

疯

早上8点左右
他都会从一条缝隙里钻出来
加入上班族
他依旧夹着公文包
依旧西装革履
依旧行色匆匆
直奔政府大楼

据说 ，他当年被高考落榜和失恋双击
一夜间，跌入缄默的生活
在一堆垃圾中捡拾他的人生

梦想，堆得很高
却没有把公文包镀亮
此时，他只能在政府广场止步
抬头仰望那金碧辉煌的办公大楼
倏地转身，夹着公文包匆匆离去

穿过城市的河流

没有河流的城市
患了不孕不育的顽疾
有了河流的城市
就扼住河流的咽喉
喊救命

如急于嫁入豪门的乡姑
而耗着巨资美容
经瘦身、丰乳、植皮、修眉几番折腾后
扭动着水蛇腰
五光十色的夜灯下
舞动着城市的繁荣

而今城市总算给她“母亲河”的名份
她每天殷勤地吸纳着
城市酒足饭饱后排泄的、垃圾、秽物及残羹冷炙
河流胖得有些浮肿

一只苍蝇闯入梦中

日子，把炙烤成憔悴的苍蝇迷失在玻璃上
光景如梦
总有一只鬼使神差地闯入
它的白天比荒芜还荒
它的夜晚比黑洞还黑

由远及近的翅膀载歌载舞
梦里盘旋成鹰姿
俯冲成鹰影
犀利成鹰眼
穿越低垂、深邃的夜幕
一道刀口划破睡梦的血光
一块腐烂的皮肤被鹰叨走
留下大漠化的灵魂
留下白云擦洗过的空洞的蓝
醒在云端的
还是一只苍蝇留下的疼痛

云 顶 山

从云中脱胎
又从云的羁绊中普渡

向东禅坐成佛，向朝阳化缘
一道霞光，一片祥云
庇佑山下的芸芸众生
一条穿城而过的玉溪河，清秀而丰满
暴洪的淫威都摁灭在东郊口的咽喉
高过云端的静穆与泰然
绝缘地震、泥石流和山体滑坡

隔三差五有亡灵从城里往山上走
沿着石阶，穿过一片葱郁的松柏
和密密麻麻的石碑
找一块地躺下
孝帕、经幡飘起来
如一片白云飘到天上

梯

梯，木的兄弟，憨厚的兄弟
庆幸自己被斧头选中的际遇
能以一棵树的倒下，去救赎一片树的屹立
能以生命的枯萎去救赎灵魂的葱郁

剔枝、扒皮后的嬗变
不过是选择一种谦卑的屹立
掏心、掏肝，倾其所有的掏空
空得只剩下骨架，灵魂支起的骨架
绷着执着和坚韧

踩着你的肩，扭着你的膀
向上攀，攀上去就能采到鲜花和果实
攀上去了，往往也只能看到自己手中的鲜花和果实

慢一点

请慢一点耕种
鞭下的黄牛还没喘过气来
它找不到直达秋天的捷径
再慢一点浇灌
幼苗还不能像你一样狼吞虎咽

慢一点，风再快
也得跟随季节的脚步
现在是夏天
是施肥、拔草和泼洒汗水的季节
还需要在树荫下等待

慢一点，先转过身去
遗忘垂涎欲滴的果实
能收获禾苗拔节的喜悦
就是喜悦

慢一点，再慢一点
一棵娇嫩的禾苗
经不起功利的炙烤
别让揠苗助长的催生
枯萎一片金黄

乡井

一块黑黝黝的石板
上面裸着村庄干瘪的肌肤
下面遮掩着你丰腴的乳
饥渴的岁月
一直趴在你的胸口
吮吸着甜美的滋补

丰满起来的姑娘远嫁他乡
健壮如山的小伙走出了大山
留下母亲 守着一口老井
深邃的井水里
总晃着一弯瘦月

后来 成了奶奶的母亲
蹒跚地守着那口枯井
深陷的眼里挤着浑浊的泪滴

而远在天涯的游子
只有当母亲被一堆黄土掩埋之后
才会在梦里舔着干裂的嘴唇
想起那口乡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