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江湖》其四(上):渊下蛇

1、

“宋凝薇！你又来偷我家的鸡！”王大婶叉着腰，站在一栋破落的小木屋前，怒骂着。

只听见小木屋里叮叮咣咣一阵响动，一个黑脸男孩被推出了门。少年满脸的老实，但脸色有些羞愧，陪着笑说：“王婶，我师傅说，她好像给您留了银子。”

“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儿，石头。我娘岁数大，生病了，那老母鸡是我专门从市场买来熬汤的！以往凝薇这小丫头皮，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这我再去哪找那么好的老母鸡啊！”王婶满脸的恼怒，扒着门缝就想往里钻。

黑脸男孩连忙满脸难色的用手扶住门，不让王婶往里挤，但是自知理亏，嘴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反而是院内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王婶！我今天给了您两倍钱！”

听完这句话，黑脸男孩的脸更黑了：这不是帮倒忙么！

果然，王婶一用力就撑开了大门，扯着大嗓门就冲里面的人吼了起来：“我们农家人不是贪那俩臭钱，你有这闲钱都不能给石头买身衣服啊！你瞅瞅石头衣服都快成百家衣了！”

屋里的人没想到王婶会直接冲进来，被一通吼骂的楞在了原地，王婶都骂完了，她突然抽了抽鼻子——哭了起来。

再怎么说也是快二十岁的小姑娘，王婶也没料到自己能把人吼哭，农家人到底心善，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那啥，凝薇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你别哭了...”没想到越哄哭声反而越大了起来，四周的街坊邻居有几个心里有底的，都传来了善意的笑声。

忙了一炷香的时间，王婶又是回家拿糕点，又是保证再也不吃肉，旁边叫石头的黑脸男孩也从屋里拿出了一串糖葫芦，最后才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于是王婶找了个理由连忙气喘吁吁的回家了。

2、

“石，石头...那只大母鸡放生了么？”

没想到凝薇抽泣刚停，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黑脸男孩连忙说：“放了放了，听师傅的，专门跑到后山你专门跟我指的安全区域内。”

虽然还揉着鼻子，但是凝薇稍稍安心了一些。还挂着泪珠的小脸雨后初晴般我见犹怜，石头不禁看呆了。

但是凝薇丝毫没有发现石头的表情，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石头叉起了腰：“都怪你！你怎么把王婶放进来了！”

面对突然的指责，石头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一张大黑脸憋得通红。

凝薇像是终于找到自己被骂的原因了一般，可爱的娃娃脸上的鼻子皱的老高了，噘着嘴：“你把师傅陷入了危险的境地，罚你今晚不准吃饭了！”

石头低着头，闷闷的也不说话。凝薇看到此状，像是出了口恶气般，高兴地回屋了。石头只好拾起院里的斧头，继续王婶来之前自己的工作——劈柴。

反正师傅这个人从来就是心善，舍不得动物被吃，旁人吵个架都要上去劝，威胁自己不能吃晚饭也只是口头说说，到点了自己肯定有饭吃。

3、

虽然师傅没提过，但是从街坊邻居口中，石头知道了师傅的身世。

师傅生于富贵之家，从小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样样精通，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舍不得吃半点苦，因此才有了现在这样心善的性子。

但是后来家中发生了变故，父母意外去世，只留下了天真善良的师傅。难得的是，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师傅依然如旧。

将家中的仆人们遣返回乡，师傅开始独自生活。但初经世事的师傅，第一次看到家禽被残杀后，便于心不忍的开始了对家禽们“解救之路”。

为此，原本殷实足够她余生挥霍的家底渐渐单薄，到后来甚至开始变卖家产，豪宅深院也逐渐变成了普通民宅，以至于现在的破旧木屋。

但现在家里的收入几乎全都靠自己上山砍柴卖，师傅几乎没钱再去为动物赎身了。所以偶尔的才会有之前王婶来家里骂人的那一幕。

想到这里，石头放下了正在劈柴的斧头，擦了下额头的汗叹了口气。

不过，望了望身后的木屋，再想了想正在里面绣花的师傅，石头满意的笑了笑——这样的生活已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了。

五岁那年，只是普通江湖人的父母被卷入了一场纷争，双双殒命。之后自己在贫民窟摸打滚爬了四年，过着跟野狗争食的日子。如果不是师傅把自己捡回家，现在可能已经死在了哪里，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如今，两个人已经一起生活了五年。不过师傅不知道哪来的江湖梦，两个人只差五六岁，但却不让自己喊姐姐，非让喊师傅。初时寄人篱下，现在倒也喊习惯了。

江湖那么黑暗，自己如果能和师傅永远在一起生活就好。

一辈子。

想到这个词，石头突然傻笑起来，手上的斧头挥的更勤快了。晚饭之前，自己就把木头劈完，明天好上集市上卖，给师傅添件新衣裳。

4、

从集市回来的石头心情很不好。

木柴价格被买家压得太低了，没办法给师傅添新衣服。刚进家门，石头顿时愣住了，没想到更大的“惊喜”还在等着自己。

小院里站着个男孩，正被师傅训斥。

“偷东西是不对的，知道吗！”凝薇好声好气的对着一脸倔强的男孩说：“如果不是我，你已经被人家失主揍得皮开肉绽了。”

看来师傅这次救的是人，把卖木柴的钱交给师傅之后，石头乖乖的坐在了庭院的石台阶上。

凝薇看男孩不说话，开始吓唬他：“你这么坏你父母知道么。”

没想到男孩抬起头看着凝薇，耿着脑袋终于说话了：“我是孤儿，无父无母！”

凝薇仔细的看了看男孩的表情，断定他没说谎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以后跟我们一起生活吧！”

石头和小男孩的脸上都微微一愣。

石头虽然老实，但可不傻，他还没心大到直接接纳一个凭空出现的小偷：“师傅，这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凝薇给打断了，她真的像是多了个家庭成员一样高兴，转过头问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也被突如其来的邀请给弄得满头雾水，也没思考就回答道：“萧瑟。”

凝薇皱了皱眉头：“萧瑟，这名字怎么这么不喜庆啊！换一个吧！”想了一会，凝薇道：“看你长得还蛮可爱的，你就叫萧可爱吧！”

石头和萧瑟依旧没回过味来，凝薇已经捂着肚子回屋找吃的了，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接着，屋内传来凝薇的声音：“旁边那个比你大的黑脸是你师兄，以后师傅我一块传你们武功。”

最终，萧可爱“勉为其难”的留下了，因为他听到了“武功”二字。

在街头流窜，靠偷东西度日，没少被人欺负，所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学会武功，成为大侠。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有吃有穿，有体面的生活。

看着旁边男孩的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石头疑惑起来：师傅哪会武功啊，我的傻力气还是靠劈柴练出来的。

5、

和石头闷闷的性格不同，萧可爱十分活泼，经常缠着凝薇要学武功。

凝薇天天忙着“拯救”沦为盘中餐的动物们，哪有这闲工夫。

这天，凝薇被缠的没办法了，把萧可爱叫到院子里，一脸严肃。

“你想学什么武功？”

“啥厉害学啥！师傅您都会啥？”瞧见凝薇的表情，萧可爱想着自己终于要踏入江湖了，一脸的兴奋。

一句话可把凝薇问倒了，她传石头的叫“砍柴功”，就是当着石头的面，费了老大劲把木柴给劈开了。支吾了半晌，她一巴掌拍到萧可爱的脑门上：“废话！师傅问你的是想用什么兵器，只要兵器够厉害，武功自然也强。”

萧可爱双手捂着脑袋，一脸的委屈，原来是这样的么。旁边的石头倒是嘿嘿傻笑了起来。

“那，我要学剑！多帅呀。江湖第一，人称剑仙的独孤珏都是用剑的。等我以后功夫大成，乘着舟过桥的时候，两岸的花楼里唱歌的都得给我叫好！”

萧可爱才九岁，当然不明白花楼里面做的是皮肉生意。凝薇倒是知道，但走江湖的，去个花楼是人之常情，于是撇了撇嘴也没有说话。

“不行！剑丑死了，一点也不好看！”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萧可爱可是深明这个道理的，要不然也不会痛痛快快的改名，当即也不执着：“那师傅你教我啥，我就学啥。”

凝薇挠了挠头，认真的想了想，马上兴高采烈起来：“你学扇子吧！吟诗作对之余，谈笑间杀人于无形！又帅又厉害！”

和凝薇不同，有口吃的都谢天谢地的萧可爱会懂吟诗作对。但有功夫练就够了，他高兴地点了点头，兴奋的伸出了双手。

“干啥？”

“我武器呢，师傅。”

最终萧可爱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武器，家里哪有闲钱买扇子，况且现在还是数九寒冬，街上哪有卖扇子的。

“欲练气，先练力。”凝薇拍了拍萧可爱的肩膀，义正言辞。

于是石头每天上山砍柴的时候，都有伴了。

“师兄，你名字也是师傅起的？”第二天，砍柴的间隙，萧可爱喝了口水，把袋子递给石头，顺便问了问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恩。”

“那你原来叫啥？”

“石青峰。”

“师傅为啥给你改名叫石头啊。”

“师傅说我像石头。”

萧可爱看了看石头，又绕着圈仔细瞅了两眼，点了点头：“是挺像的。”

然后就被师兄勒令砍了两倍的柴，不砍完不下山。

萧可爱比石头要活络的多，街坊邻居都被他哄得开开心心的，凝薇偶尔闯个货也不会再被堵门问罪了。而石头也沾着萧可爱的光，邻居喊他去吃饭的时候也会带上石头一起。

王大婶就经常爱怜的摸着萧可爱的头，说：“唉，这么小就要照顾凝薇那臭丫头，真是辛苦你了。”

当然，神经大条的凝薇可没这么认为。

一年过去了，萧可爱甚至都忘了自己当初留下的目的，再也没提过“武功”这两个字。

而对于凝薇和石头来说，萧可爱的存在，让这个破旧的小木屋中，多了些吵闹，也多了许多温馨。

6、

最近刺绣的价格大涨，但这活儿石头笨手笨脚的，可做不来，凝薇又嫌麻烦，于是萧可爱只好亲自动手。

这天砍完柴，和石头刚到家门口，就见王婶在门口等着，于是萧可爱连忙迎上去问好。果不其然，王婶中午买的老乌龟又被凝薇给拿了去。

萧可爱一边陪着笑保证把乌龟归还给王婶，一边在身后示意石头赶紧蹭进院里。到了院内，萧可爱就连忙往屋里冲，希望还来得及把乌龟给夺回来。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凝薇正趴在桌子上逗乌龟，装菜的竹篮被她给铺了几层布，乌龟就在篮子里面打转。

等等！那布？

萧可爱连忙跑了过去，捞起乌龟就丢到了一边，从竹篮里拿出了那几块布。果然，这不就是自己绣了一个月，后天就打算拿到集市上卖的刺绣嘛。

按捺不住怒火，他拿着刺绣就冲凝薇吼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刺绣给弄坏了！”

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不仅是凝薇，石头都吓了一跳。当即石头就上来安慰起来。凝薇楞了一下，呆呆的说：“不就是刺绣么，再绣不就好了。”

石头心里“咯噔”一声。

“你知不知道我绣了一个月！这原本是要卖出去贴补家用的！我和师兄辛辛苦苦养活你，你就不能不找事！我是为了武功才留下的，这一年来我发现了，你根本就不会武功，你就是个骗子！”萧可爱一股脑把怒气都给喊了出来。

就在石头已经做好安慰师傅的准备之后，没想到凝薇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萧可爱。

这下萧可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抱着装乌龟的篮子，脸色有些尴尬，丢下一句“我去还给王婶”就落跑了。但是意外的，这次凝薇没有拦他。

7、

傍晚，萧可爱和石头趴在桌子上。半下午的时候，凝薇说了声有事就出去了，也跟两个人多说话。

“师兄，我下午是不是太过分了？”萧可爱拿指头捅着桌子上的不倒翁，问旁边一样发着呆的石头。

“恩，估计还没人这么吵过师傅呢。”石头知道这个师弟也是一时生气。

“唉。”两个人同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两个人担心师傅是不是离家出走了的时候，凝薇突然推开家门进来了。萧可爱连忙凑了过去，主动示弱：“师傅，您回来啦，我专门给您煮了大米粥，一下子给您加了三个红枣！”

没想到凝薇没理会他，直接走进了屋里。

坏了，师傅不会真生气了吧。萧可爱追了进去。

刚一进屋，凝薇就把手里的一张纸拍到了桌上：“明天，咱们就走！”

虽然平时没少被师傅吓到，但是石头还是惊呆了，他瞪大了眼睛问：“哪，哪里？”

“江湖！”凝薇意气风发。

石头和萧可爱足足愣了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

“你说咱去哪？”萧可爱问。

“江湖啊，你不是想学武功么，我问了下茶馆的先生，他说江南的南冥世家用的武器就是折扇。我带你去学！”

萧可爱和石头顿时下巴都惊掉了下来。

“师..师傅，难道您跟南冥世家有关系？”萧可爱性急的问。毕竟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哪怕学不到世家武学，学点别的武功也足以在江湖上立足。

“没有啊。”凝薇回答的理所应当。

“没有人家会让我们学？”萧可爱扶额，这果然是师傅的作风。

“跟人说说好话嘛，不就是本武功秘籍嘛，江湖人那么多，有啥好藏私的。”

这...这算什么回答啊。别说是萧可爱，就连石头也没想到师傅这么不靠谱。但是鉴于下午毕竟顶撞了师傅，萧可爱小心翼翼的说：“师傅，我觉得..咱们还得从长计议，学武功这事不着急，我才十一，有的是时间。”

石头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

“晚了。”凝薇耸耸肩。

石头老实，问道：“怎么了？”

“我们没地方住了。”

“啊？”

“下午我出去是卖房子了，现在咱们住的房子已经不是咱们的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要搬出去。”

“天呐！！！”石头和萧可爱都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