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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嘉/范二】珠光宝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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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照索然,有闲散的乌云掠过白月光,遮蔽了星群,遮不蔽庞大的月亮。

  慈济医院分为主楼与别馆,通体西洋建筑,原为一神父传教之所,绿草如茵的庭院中摆放着赤裸男人的雕像,楼顶入云处悬着偌大的十字架,后期落魄被征为军用。上海滩军阀斗争血雨腥风,段宜恩从北平抢滩登门后,便亲设慈济医院为段氏军阀的亲系医院。

  风波诡谲的年代,活着是异常糟心的事情,国家内忧外患,两党相争不断,千机万里内皆是政敌,段宜恩是悬在刀口上的身份,所以便要万分小心起来。

  不是信得过的手,便不能碰段宜恩的身子分毫。他有多么的金贵,泱泱国土谁人不知?

  只是今夜离奇,值宿的驻院医师见着段司令横抱浑身是血的青年,还来不及问诊急救,便被段司令抓着白大褂的领子,横眉冷对地命令:“别让这个人死在我手里,否则扒了你的白大褂。”

  医生颤颤巍巍地开始医治,冷汗涔涔地流了满脸。

  王嘉尔是个下手狠毒的主儿,这一刀割得并不浅,脖子上细致的皮肉否已经随着伤口向外翻翘,看来确确实实是奔着求死而去的。所幸没有割到动脉,落了个失血过多而昏厥不醒的结果,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医生向段宜恩说了伤情,有叮嘱了一些其他事情,便飞也似地跑出了病房。

  士兵都在外头护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附近几间病房与外界隔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是患者和家属,就算是医生和护士前来,都要经过严密的搜查。

  段宜恩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在吊输液瓶的王嘉尔,半晌静默无声。

  他仔仔细细地临摹而端详王嘉尔此刻苍白的面容,本是娇俏通透的眉眼却蒙上一层冰冷的霜寒之色。即便是在昏厥中,这人的眉头也深深地紧锁,仿佛睡梦中正突发一场惊天巨变。

  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他低沉的声音回转在病房的空气里:“醒了就睁开眼,不要装睡。”

  王嘉尔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我没有装睡,只是不想看见段司令您的脸。”

  段宜恩此时却没了通身得戾气,只是寻常问道:“看到我怪委屈你的,连钢刀都敢往上头扑,可是有这么厌恶我,都到了寻死的地步。”

  王嘉尔仍旧是如同在酒店之时一般,梗着脖子,闭着双眼,不发一言,只是沉默而黯然。他如同一直白天鹅,伸长脖子,不许任何人识破他的面目。

  自尊心屡屡受挫,段宜恩咬起牙根。

  他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尤其是在面对本该唾手可得的东西时,若得不到,便会把责任推倒那东西的身上。总之,遭殃的总不该是他段司令。

  王嘉尔正在恍惚间,忽地感觉颈间伤口一扯,整张脸被段宜恩单手狠狠捏住,转向他的方向去,入眼便是面前这人精致而面带桀骜狞色的脸。

  “在我跟你说话的时候,有一句就答一句,对你来说很难吗?”

  “你觉得呢?”

  段宜恩气血上涌,手下的力气更大,刚刚隐忍住的戾气又窜上来:

  “王嘉尔,你别以为我不敢一枪崩了你。”

  王嘉尔平静而冷漠,尽管他纱布下的伤口已然开裂,鲜血顺着脖子沾湿了病服和床单:“我从不以为你不敢杀我,人命轻贱如蝼蚁,本就薄鄙,更何况是段司令您这样动一动脚就能踩死一大片的。”

  段宜恩气绝,他从未见过这般不识趣的倔强之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句好话,甚至是一句软话都不会说,白白糟蹋了这张天赐的可人面皮儿。

  他站起身,正要拂袖而去,偏听到隔壁病房隐约传来的唱戏声音:“姚家庄有个杨氏女,她本是扰家不贤的人,药酒害死亲夫主,反赖我姐丈姚廷椿。三百两纹银押书信,还望年兄念弟情。上风官司归故里,登门叩谢顾年兄。”

  按理来说,段宜恩到了慈济医院,整个楼层该是都被清空了才是,这戏声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他去责问,士兵变从外头敲门而入,报告道:“司令,复旦公学的秦校长前日突发脑溢血住了院,他素来喜欢听戏,便叫上他的朋友,咏春园的名角儿朴珍荣朴先生来病房给他唱戏,您看这……”

  空寂的病房里听不见别的,满是掷地有声的唱腔。

  段宜恩是个不懂戏的,他自幼留洋,对这些传统之物不甚了解,入耳只觉烦乱不堪。他回头瞅瞅王嘉尔,只是下意识地看去,便看到那人闭着眼,手指在床上随着戏声点动,是很享受的模样。

  忽而微笑起来,似乎知道了王嘉尔的喜好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段宜恩再度走到床边,两手支在床上,低头向王嘉尔问:“你喜欢听,我就叫那姓朴的过来唱。”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王嘉尔忽地睁开眼睛,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段宜恩的手。

  段宜恩只是忽觉掌中一阵湿热,羊脂似的细腻让他有瞬间的走神,王嘉尔五指间的力道很轻,手上的皮肤白白滑滑的,丝毫不见旁人的粗糙。

  段司令半生坐拥无数痴男怨女,唯独这一次轻微的触碰,是直入骨髓闯到了心尖儿上的,简直是令人发颤。

  “你别走,我这伤口好疼。”

  放柔了声音的时候,王嘉尔整个儿的变得温软可怜,蹙起眉头额角带汗地看着你时,那股子我见犹怜的模样,使段宜恩的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的一个人,就该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该把他供到大观园里,放盏金屋装进去,吃喝享乐挥霍无度。

  回握住王嘉尔的手,段宜恩就势坐到床边,娴熟地为他拆起纱布。

  王嘉尔靠在枕头上的姿势略僵硬,容易牵动伤口。他瞧着段宜恩除了拆纱布却不动他分毫,便想,这人的做派倒还像个绅士。于是头一歪,干脆靠到了段宜恩的大腿上。抬起眼皮,露出莹莹的眼波之时,正好触碰到段宜恩有些诧异的目光。

  他惊讶地发现段宜恩的耳朵有些发红,活像个不食烟火的毛头小子,倒是勾唇笑了:“段司令,你怕什么羞?”

  段宜恩努力遏止心底里的躁动,专注在包扎伤口上,沉着地开口:“如果你见过自己的电影中的模样,照镜子望着自己的脸时,也一定会害羞的。”

  王嘉尔垂眼,睫毛轻颤,潋滟的眼波蜿蜒流转:“乱世戏子而已,不过是供人观赏的玩物罢了。”

  段宜恩包扎时眉眼专注,手指的动作迅捷飞快,听到王嘉尔的话,不觉停下来,对上这人的目光:“可你这戏子却是把我的满心满脑都牵动着,虽只是在电影里,勾魂夺魄起来简直要了人命。若不是因为你,这酒会我是不去的。”

  段宜恩有一个好处,便是毫无兴趣的从不给面子,打心里喜欢的掏心掏肺、直白到不懂婉转。

  就像此刻,他只得了王嘉尔的一点点笑脸,便已开始将衷肠全部吐了出来,很是妄为鲁莽,却意外地迷人。

  王嘉尔颇为惊诧,面目却冷静,他再次垂眼,正思忖如何作答,病房的门便被敲响,士兵很有眼色地并不进门,只在门外通告。

  “司令,林氏商会的林大少爷带人来了,说要见一见王公子。”

  刚刚热络起来的氛围略降了温。

  段宜恩瞅着王嘉尔的脸,挑起眉头,危危险险地问:“怎么?你是林在范的人?”

  王嘉尔微笑道:“我这种身份,对于自己的归属,难道有得选择吗?不过是谁有权,便归谁罢了。”

  段宜恩轻蹙眉头:“你不会是这样的人,你会寻死,就代表你不满意。”

  王嘉尔一愣,抬眼看向段宜恩。

  段宜恩俯身,靠近了王嘉尔,轻声道:“王嘉尔,今天我把你带到自家的医院,靠我段宜恩的药活了命,那么从今以后,你只能跟着我,由不得你。”

  隔壁病房的戏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不多时便响起板胡那如同鸦音般的乐声,表针稳稳地指向十一点钟。慈济医院里静谧非常,一楼大堂五彩斑斓的玻璃天窗下,林在范端坐在长椅中,身后排了黑压压的煞面罗王似的人马。

  他手中的镶金手杖熠熠生辉,如炬的眉眼间精光毕现。

  大堂口传来响动,段宜恩领着一队士兵带风而来,徐徐走近了。

  林在范未曾转动脑袋看一眼,直接起身,转而微笑,喉头一动,正要开口,被段宜恩先声夺人。

  “林大少,这么晚还到医院来,不怕家里人担心?”

  段宜恩不动声色地微笑,悠悠地伸出手去:“帮我问令夫人好,最近家父在北平与令夫人的父亲来往密切,承蒙照顾,大恩不言谢。”

  林在范的妻子是金氏一族的二小姐,金落姣。

  金家驰骋政圈,当今掌权的大总统——金之蘅便是林在范的岳丈。金之蘅共有四房姨太太,为避免无端争斗,姨太太们均是多年无所出,总统府中的大事小情皆掌握在大太太的手中。大太太为金家育有三子,大女儿早年夭折,如今只剩下二小姐金落姣与金家唯一的儿子——金有谦。

  林氏家族能娶到总统之女,从中获利良多,自然是不敢怠慢分毫的。哪怕是神挡杀神的林在范亦是如此。他久居上海滩,竟不知段家与总统府何时有了密切的交往。

  总统金之蘅与大军阀段祺川政见相左,暗地不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哦?是吗?”

  林在范挑起眉头,握住段宜恩伸出的手:“我这女婿倒是糊涂了,自家岳丈的事情,竟全然不知。”

  段宜恩从善如流,笑意更甚:“这种事,我段某就不好说了,毕竟我是外姓之人,亲不过本家的一家亲。”

  言下之意,你林在范就算是金之蘅的女婿,也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林在范笑容一僵,又恢复正常,微笑道:“段司令,我有一个叫做王嘉尔的朋友,据说受了伤,在您这间医院治着。他这人身体精贵,尤其挑剔得很,偏生了一张薄脸皮,与外人不好相处,我这才要把他带走。”

  “原来王嘉尔是林大少的朋友?”

  段宜恩做出很吃惊的样子,又是堂皇又是歉疚地对林在范说:“这可如何是好?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放他走的。”

  林在范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幽幽地问:“怎么,他竟走了?”

  段宜恩懊恼道:“可不么,您的这位朋友讨厌我的很,一刻都与我待不下去,这伤口一包扎好,怎么劝都不听,硬是离开了。”

  说罢,瞅了一眼林在范冷幽幽的脸色,又道:“只是他似乎落下了什么东西,要不我带着您去瞧瞧?”

  段宜恩留下一句霸占似的宣言后,便离开了病房。王嘉尔出神地平躺在床上,满脑子浑浑噩噩的。他什么主意都没有,唯一知道的就是,他需要出去,找到那个人,把事情问问清楚。

  只是门外有重兵把守,怕是插翅也难飞。

  左右为难间,病房的门却忽然被打开,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士兵走进来,对他恭恭敬敬地说:“王公子,我们司令有吩咐,请您先去其他病房待一会儿,等他解决了手头的麻烦,就带您回段公馆歇息。”

  王嘉尔瞅着那士兵,说:“我想先去一趟厕所。”

  那士兵愣了愣,颇为难做:“不好意思,段司令说,只准您随我们到指定的病房去休息。您要是想方便……病房里有夜壶,我给您端着。”

  王嘉尔忽然冷了脸,薄意满满地冷笑道:“你要看着我尿?你猜这要是被你们司令知道了,你这只端夜壶的手够不够他砍断的?”

  一句话,把小士兵臊红了脸。

  慈济医院的盥洗室空荡荡的,隔间与隔间连着如同一个个棺材,王嘉尔独自走进来,肥大的病服衬得他愈发虚弱。他走进一个隔间,却并不插门,进去了也并不方便,只是站着等候。

  过了几秒钟,隔间的门被打开,身穿水蓝色褂子、头发乌黑顺亮的俊秀青年走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了门。

  王嘉尔见了那青年,便开口道:“朴珍荣,你给我发的暗号是怎么回事?”

  朴珍荣走近王嘉尔,轻声小心地说:“据其他同志的线报,金之蘅与段祺川在密谋联手、开疆扩土,这对我党的局势是十分不利的。你暂时不要与林在范来往了,先尽全力接近段宜恩,夺取他的信任,从而找准时机,,阻止这些家族的联手。”

  慈济医院外,月影愈发的稀疏了。乌云渐渐浓密,哪只是星群,这下子,连着白月光啊,都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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