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亩碧草绿树,几泓滢滢湖水。榭亭依岸,小桥傍水,琼楼隐林,雀飞鸟鸣,不绝于耳。这么一座园林宾馆,不知谁给起了个“丈八沟”的名字,一时让人雅俗不分。
,作为残疾人的亲友,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总想找一处清静之地缓解一下心灵的疲惫。
参加罢晚上的预备会,我便孑身一人,穿过廊桥,沿着一条林阴小道缓缓而行。没想到,刚下罢雨的乌云还去意不决,挂在树梢上不走,微微的湿气从绿草间扶摇而升,挤满了林中的空隙,看不清地形地貌,辨不出南北走向,满目是灰蒙蒙的一片,唯有镶嵌在林间的反光灯就像蓝天上的星星落在草丛中,眨巴着眼眼,给夜色下的这处地域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垂首脚下,一条条水泥路面在鲜草绿树间缠来绕去,形成走向不同的环线,不时有小车闪着灯光,迎面而来或相向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转悠了好长时间,也没能看出个眉和眼来。本想寻静的心又生出许多烦恼,只好不欢而归。
第二天,聆听了一个上午的大会报告,看着那么多的残疾人聚精会神地把目光专注在主席台上,我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但任何身体的残疾都是对心灵的摧残,目前除了情感上的慰藉,还没有什么办法能使这种创伤得以痊愈,这种不幸成了他们终生的灾难。
午休时间,我还是没有睡意。踏过廊桥,沿着湖边的长堤小步,两岸的垂柳在微风的吹拂下,舞枝弄梢,依依相拥。满天的乌云经过一个晚上的睡眠,码去了厚厚的面膜,被囚禁的阳光在流动的薄云中时隐时现。风起云生,岸走柳摇,湖光草木,掩映左右,如镜般的水面上倩影叠加,就像古老的皮影戏在水幕中上映,使得一湖湖清纯的碧水失去了本真。自然和人类同源,这种水与影的争名逐利、荒诞不经在现实生活中时刻上演着。
寻不到静,绕不开烦恼。湖的尽头已被壁垒森严的围墙把守着,转身走进林间的水泥小道,像是我昨晚走过的幽深之处,好像又不是。头顶,大树凌云,枝梢连理,遮天蔽日。挤杂在道旁的桃树,正逢容华妙龄,却举头卷眉,撩起密叶,透过夹缝,遥天看云,照不到阳光的桃子,在还没进入成熟期时,就过早地落在了地上,皱巴着脸颊,感知着泥土的冷暖,显得格外寂寥。即便是留在枝头的青桃,也一脸的沧桑与色斑,失去了原有的容颜。与其相反,长在草坪上的石榴却风姿卓然,挂着累累果实,就像一群鼓着红脸蛋的顽童,在枝头打闹嬉戏,随风弄俏。但无论孩子还是大人从此经过,都在艳羡一番之后又回眸而去。两者同在一片云天下,可精神迥然。大自然的一招一式,展示的全是人间万象,实在让我钦佩它的先知先觉。
再而行,绕过一条弧形的弯径,在左侧堆起的土丘上,人为地摆放了一些奇石巨卵,为平坦的草莽老树秀出奇峻的山光石影,斜洼上一种叫不起名字的树在薄云下绽放着拳头般的花蕊,朵朵相叠,层层互覆,就像万绿丛中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拉弯了纤枝柔条,乐得伟岸高大的老树也激情勃发,不得不喜眉折腰。转目右侧,一座庭院式的建筑在密林深处露出了尊容,屋面灰瓦铺陈,檐角笔直犀利,墙上爬满了青藤,颇有几分典雅质朴的浩气,匠心与工艺浑然,沧桑与幽情并存,愈显得建筑庄严肃穆。继续向前,苍松叠翠,劲柏如黛,茂林葱郁,修竹成荫,碧水漾波,曲径互通,十多座恢弘俊逸,各居一处,独立成景,文化底蕴浑厚的古朴建筑分布其间,俨然一种群楼映木,绿意互衬的园林风情。
我随意走,闷声看。这时,天空的流云再也耐不住游弋的寂寞,柔情般的细雨飘然而下,雨洗树叶的沙沙声伴随着雀飞鸟鸣的悠扬清唱,在林中此起彼伏。不觉间湿了华发,浸了短衫。我驻足在一处藤棚搭成的走廊中,水泥方柱相间而立,弓形横担跨柱而搁,碗口壮的藤条根部生发出胳膊粗的修长茎蔓,绕来扭去,虬枝倾轧,拧成麻花般的情状,浓叶遮天盖地,春沐和风,夏抗骄阳,秋荡绿波,冬御霜雪,凛然一种阅尽四季的神态。望着棚架上虎皮般鼓起的藤筋,一时间,我苦不堪言,强力欺压弱小,权势扶植亲信,外行排挤内行,小人暗算君子,庸才削足栋梁,这种生物链态在现实生活中,习以成为了一种惯性,原来自然界和人类有着惊人的相似,奇丑也可以成为大美,还常常能瞒天过海,藐视天下。
我不是唯美主义者,现在农民都不挣工分了,我还是坐在办公桌前靠挣工分拿工资的一名机械手,上司说你是马就得备上鞍帐,日行千里,夜驰八百,草坡饲料还要自己去找。下司说你就是个砖匠,这块砖我让安在哪你就安哪。我对人性的崇尚,对自然美的朴素渴望,始终被埋葬在心灵的墙角。
也许来这里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对美丑的审视根本没有低俗之分,历来就是统治者教化百姓的一种工具,都是王者说了算。据说唐朝诗圣杜甫曾陪众公子携妓到丈八沟纳凉,晚间遇雨时写下了这样的名句:“越女红裙湿,燕姬翠黛愁。”世事越千年,人间皆红尘,从古到今,死在沙场的都是枭雄,苟且偷生下来的都是行尸走肉。
想了些不该想的事,不知不觉中,忽见广场一旁的巨石上,赫然镌刻着赵朴初先生题写的“丈八沟”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浓密的枝叶挡去了些许墨宝,更有一种欲遮却露的含蓄感,朦胧美,使光秃秃的石壁富有了奇异的神采。朴初先生是著名的宗教学家和书法家,能在此题碑,一定悟出了这块天籁之地与众不同的真谛。
盛夏的雨没有凉意,叮咚在湖里,划出一个一个小圈,就像五线谱的音符掉在了水中,击打出优美的旋律。细雨翻浪,清波再好,我也是匆匆过客,无心再留恋这里的草木水泊。
重归来路,一直西行,,四面石阶高筑,各有八根巨型圆柱守卫,东西南北宏门敞阔,直抵大堂,正门的上方悬挂着鲜红的国徽,。恍然中,我想起大会的开幕式正是在这里举行的,。顿时,我为有幸与会的残疾人而欣慰,这也许是他们一生中最高的礼遇。一时冲动,我举起相机想记下这个瞬间,工作人员说这里不许拍照。,这里为何不可。他说不要问这么多。让我百思不解。
默默不乐地沿着广场溜达了一圈,周围都被高墙似的铁栏杆把守着,围栏外,像魔块一样的住宅群高挂着楼盘预售的条幅,横穿竖交的马路和川流不息的车来人往炫耀着都市的繁华,。
由东而西,我走遍了林中幽径,草丛小道,辽阔广场,领略了胜似江南的园林风情,最终没看到沟,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堵在心头。
回到房间,抹了一把雨水,网上一搜:一说唐贞观13年,泾河老龙王抗玉皇大帝之命,在六月六日呼风唤雨,弄得天下不安,触犯天条,玉皇大帝命丞相魏征监斩,老龙王得知后向唐太宗求情,斩首当日唐太宗叫魏征陪他下棋,魏征无法脱身,边下棋边打盹,在梦境中斩了老龙王。老龙王头大一丈八尺,从云中掉在了长安城西南角,当地百姓就把这里叫“丈八头”,历经演变,将头改成了沟;又说,唐天宝年间为了满足长安城生活用水,完成从汉江漕运货物到长安的任务,专门开凿了这条人工渠。渠深一丈、宽八尺,俗称“丈八沟”。
一时,让我啼笑皆非,千年的谎言昭然若揭,历史的传说和人为的杜撰扼杀了物态的天性,这是多么的不地道。本来就不平静的心一下恍惚不安,这个世界怎么了,到处都充满了虚无,硬要把白的说成黑的,若不同流合污,非要把你踢出围城不可。
我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向外张望,楼下四周的马路旁正在实施旧村改造,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柱体,密不透风,直插云端,与九天争高,挖掘机的长臂还不停地开肠破肚,向地下掘进,一场地空一体的掠夺正在这里上演着。丈八沟的湖泊绿树就像困兽似的被围在中间,耳边呼啸着地球不堪重负的沉吟,看来这一美景的消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了。
于是乎,我茫然醒悟,生活都在虚拟中行进,如今要给灵魂找一处养生之地,实在太难了。静不是哪里都能找到的,它来源于自然却存于丹田,需要无私的境界与毕生的修养。
作者在丈八沟
作者简介:苏世胜,延安市宝塔区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延安日报记者。从上世纪80年代起开始文学创作,在全国50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著有散文集《旅行者手记》《素手拂尘》。其作品入选多家出版社精品散文选,曾荣获国家省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