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脸大,你只是没有下巴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人们常说岁月和时间是无情的，所以从我们身上偷走了许多东西。今天分享的是一个弄丢了自己下巴的男人的故事。只不过，他丢失的下巴真的只是下巴而已吗？

周日荐文·041

你不是脸大，你只是没有下巴

by 兔草

事实上就是，到了这个年纪，没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

首先是头发，他们成群结队的出走，然后是胶原蛋白，一到了夜里就拔足狂奔，至于肠胃这种从小就爱捣乱的，八成已经开启自残模式。说真的，到了这个年纪，没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

陈乌是从阿桂的眼神里看出自己的不堪的，白天，阿桂的眼乌漆嘛黑，但到了夜里，就格外透亮，仿佛月亮住了进去，陈乌晚上睡不着，就拨弄阿桂的眼皮，眼皮下的玻璃珠子就像照妖镜似的，让陈乌显了形。

透过镜子，陈乌发现自己的下巴不见了，他拼命把阿桂摇晃起来，喂，喂，我下巴不见了，你看啊，怎么不见了呢？阿桂斜睨了陈乌一眼，很快翻身打算继续睡，大半夜的发么鬼神经，阿桂不耐的说，你不上班我还要上班呢。

到了这个年纪，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至于有时候硬不起来这种事，已经不能刺激到陈乌的神经了，人老了嘛，老了就会这样，要接受这个急速变丑，快速捱捶的过程。

陈乌很慌，没有下巴他就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不完整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伴随下巴的失踪，脸部的皮肤也如瀑布，哗啦一声漫下来，止也止不住，陈乌很快拧紧水龙头，那水声催得像有千万只马蹄踩在他胸口上。

他已经不算一个完整的人了，那么更不能表现得不正常，白天的时候，陈乌照例去公司上班，而夜里，他不再睡觉，他要去寻找他的下巴。

为了不至于多找借口，陈乌打算直接告诉阿桂，他要加班。他不高兴的时候就坐在公司加班，偶尔也出去喝两杯，不和任何人交谈，也不做出轨那种事，就是独自待上一会儿，阿桂有没有察觉他在撒谎，不是他考虑的事，反正，他守住了底线，其余的就靠自由发挥。

陈乌肚子不饿，就在公司里待得久了一些，一切暗哑下来，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听得透彻，老板的屋子里发来那种肉体与肉体碰撞的声音，他知道那一切是什么，全公司都知道，老板和新来的前台有染，不知为何，这一次，陈乌格外想偷窥这香艳之事。

门没有全部合上，仿佛是为了引诱人前来观影，门特意撩开自己的裙摆，露出大腿根部，搔首弄姿，透过那条缝，陈乌发现老板正在和女人接吻，老板的唇填过膨化剂般，随着五官的扭曲，被撑的老大，那唇，覆盖了女人的樱桃小嘴，仿佛在海里，有鲨鱼鲸吞了意外游过的小鱼，女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嘤咛，像后辈对前辈的取悦，也像对权力阶级的谄媚，听得陈乌脸红心慌。

当女人终于将自己的嘴从老板马桶塞一样的大嘴中拔出来时，陈乌看到了惊奇的一幕，老板肥厚的，没有任何形状的下巴突然变成了V字形，整个五官也受到了隆重招待，嘴巴把脸皮、鼻子、眼睛朝上驱赶，在那个瞬间，不超过五秒钟的时间，老板变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少年人，而那个年轻的女人则吞掉了老板多年来所积累的脂肪，变成了一个没有下巴的臃肿小丑。

手机屏幕陡然一亮，吓得陈乌回魂，是阿桂，阿桂没有催他回家，催人回家是年轻人爱做的事，陈乌想，阿桂巴不得他死了，死在外头最好，反正彼此可压榨的价值已所剩无几，阿桂发来的信息透亮，透亮，是一条微信公众号的内容，标题是“45岁男人，一定要懂得的45个人生道理。”

前几天的时候，阿桂和她那些上了年纪的闺蜜去美容院，回来后就怏怏不乐，长吁短叹。阿桂讲，自从跟了陈乌后，她本本分分，尽职尽责，对这个家付出了一切，然后呢，然后自己变成了个黄脸婆，而那个上学时还没阿桂好看的闺蜜，自从嫁了有钱人后，脸上的颜色倒是比黄瘦黄瘦的少女时期好看多了。

走到大街上，更添荒凉，陈乌的目光总是聚焦于一处，他年轻时和所有男人一样，爱看胸，爱看腿，后来就看不动了，看到最后连生理反应都失去了，他现在喜欢看下巴，看看别人的下巴是不是还在。

都在，圆的、方的、尖的，每个人都有下巴，长得好看不好看是另一码事，有就行了，陈乌就这样自投罗网的走入了浮动的火锅汤色的夜市之中，夏天的夜晚，燥热难挡，男人都打着赤膊，只有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像另一个星球移民来的，陈乌一把扯掉了领带，他前女友曾讲过，男人扯领带时，露出喉结和下巴，线条性感，陈乌的唇角浮起一丝笑，前女友什么的，过去式了，十几年前的事了。

夜市与夜市之间有一段窄小的马路，由于两边的摊主各不想让，车与行人就委屈的挤在了一起，陈乌走的时候要接二连三的说对不起，开车的人总是很凶，他总是习惯先道歉，就这样垂头丧气的走着，陡然被一堵墙壁弹了回来。

他抬眸，撞上那人目光，来者眼瞪得更大。是你啊，是你啊，那个铜墙铁壁的人是陈乌初中时的同桌罗方林，初中毕业后，罗方林从小混混变成了大混混，大部分同学都不和他来往了，陈乌看了看罗方林，想哭又想笑，罗方林啊，有下巴的，波浪形的下巴呀。

罗方林不仅有下巴，还精心修饰了胡子，他本就比陈乌高，这下倒像商户里每家每户要供奉的关公，只欠一柄青龙偃月刀。罗方林招呼陈乌坐下来，满上一杯啤酒，豪爽地说，干啊，老同学，干了啊。

白色的啤酒沿着杯臂一路滑落，陈乌拿起杯子，尝了尝，笑了笑。我干了啊，你随意，罗方林自顾自的喝起来，像酒已过千寻，说得都是胡话，什么自己的下巴被人砍了啊，什么头上缝了几十针了，什么胸前有几个洞啦……

陈乌想，莫非真的要学罗方林，脱掉这束人的衬衣，扯掉领带，再浮上一大白，然后手里拿着刀子，去街上砍人，在这样的，非正常的峥嵘岁月中，下巴才会像个虔诚的粉丝，一动不动地守在他唇翼下方？

罗方林，我……喝喝喝，喝喝喝……罗方林，我问你，要是你有东西丢了怎么办？

罗方林寸头，喝酒上脸，看起来就像煮熟的萝卜，火红的萝卜一开一合，酒气弥漫的句子就自己滚了出来——“我啊，我没什么可丢的，丢了，就捡起来。”

“要是找不到了怎么办？”

“找不到，找不到了就去抢别人的。”

“不敢抢怎么办？”

“不敢抢，我帮你抢！”

“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啊？”

陈乌摇摇头，默默喝酒，罗方林也喝，喝着喝着，罗方林先倒了下去，陈乌找老板结了账，起身，就走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去哪都一样。

丢了下巴，却长起了肚子，俗称啤酒肚，好像有人对着肚脐眼的口偷偷吹了口气，肚子就越鼓越大，陈乌飘飘然，像个快要上天的氢气球，借着一点酒劲，他打算把下巴从别人手里抢过来。

目标踩着树影，一步一步地追过来，还不止一个，来者是两个人，光看轮廓就知道他们有曲线分明的下巴，陈乌隐匿在树影间，寻思伺机而动。

男下巴和女下巴像是散步回来的热恋情侣，到了女孩家楼下，男孩依依不舍，大手一把揽过女孩的下巴，顺着嘴唇，脖子，一路吻了下去，女孩欲拒还迎，羞赧中又带着欣喜。男孩的下巴像陡峭的戈壁，因吻得激动而愈加有轮廓，荷尔蒙像石头垒得下巴高高昂起。

陈乌咽下口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空空如也，他再下一寸，脖子也不甚分明，下巴在离开的时候将脖子也拐带了去，远远望去，就是个头堆在肩膀上。

抢？还是不抢？

抢？是不是还抢得回来？

仅剩的道德感将陈乌拽离了可能的案发现场，他一路踩着星光，踏着月影，回到了家中，家里一片漆黑，宛如空匣，阿桂像珍珠，蜷在房间一角，呼吸起伏，鼾声一声追一声。

床头柜旁，廉价的宣传单页四仰八叉的躺着，偶有夜风将单页阵阵卷起，借着稀薄的月光，陈乌阅读了所有的文字——“重返青春，迅速摆脱双下巴，轻松拥有完美下巴曲线！现火热预约中……”

狗屁，陈乌将美容院的宣传单撕得粉碎，借着最后一点酒劲，将碎片掷入垃圾箱中，他累得只想躺下来，躺在阿桂留给他睡觉的那块空地上，无论如何，阿桂并没有嫌弃他，不是吗？没有下巴也不会死啊？

陈乌躺下来，回味着方才少男少女的那个吻，他也有过那个时光，那时，阿桂也拥有一个玉一般光滑的脖子，他驱使自己沉下身子，浅浅贴上阿桂的唇，可一点也不甜，一点也不心动，就像亲到了自己的手，像一整片干枯苍老的树将人环住，他失望的离开了阿桂的唇，用最后一点力气挣脱了结发妻子。

“阿桂，我下巴丢了啊，阿桂。”反正是听不到，索性袒露心声。

“没有，没有丢，反正我也没有下巴。”没有下巴的阿桂突然坐起来，拍拍陈乌的肩膀，“你终于发现自己的下巴丢了吗？”

陈乌看了一眼阿桂，益发难过起来，他难过的不是阿桂的下巴丢了，而是阿桂的下巴不见了，他竟然没有发现。

陈乌双手捧着脸，遮着眼，试图避开残忍月光下反射的一切，而阿桂只是轻轻的走道窗边，招招手，“来啊，来啊，给你看个东西。”

陈乌没有抬头，但好奇心已经张开了双臂，手指像密林，隔在陈乌与阿桂之间，透过那扇帘幕，陈乌看到那个洞开的黑匣中有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那个他一直寻寻觅觅的下巴。

文章分享自豆瓣_兔草

不自由撰稿人

内文配图分享自_Eunjoo Lee

今日主编：笑眼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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