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推荐·柯晗《爱的病理解剖》
最近总是在回想英国作家马克·哈登写的《老爸终于精神失常》。
这是令儿女愿意和年迈的父母一同分享的故事:退休老爸乔治,对家庭的掌控已然松动,家庭完全受控于年轻人。作为曾经的一家之主,乔治要秉持一些作风:不在家里制造麻烦、不让孩子们讨厌自己。即便身患"癌症",他必须隐瞒病情。恐惧的时候,就来点幻想麻痹大脑;洗澡的时候,一定要关灯,这样就不会看到那些扩散到表皮的癌细胞;或者,索性用一把剪刀,自己对屁股上那个肿瘤来一次切除手术。
乔治其实并非身患绝症,他臆想出来的皮肤坏死,顶多是湿疹。然而,是什么导致他惶惶不安?老年人也有敏感自卑症吧,年轻时的顶梁柱,就在弹指之间,忽然老成了一身肥肉,看什么都是玻璃心,哪怕儿女一个神秘的眼神,都能让他们苦恼很久。大概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把“生之所至,爱之所及”演练得愈加频繁吧。
当然,我们并不能把这类症状夸大成心理疾病。毕竟,这一生困扰我们的事太多了:你有一个好懊恼的名字、如何与歇斯底里控制欲很强的朋友相处,害怕一个人吃饭、老觉得自己天下最惨……
本期作家柯晗的《爱的病理解剖》,便有一篇名叫《病症1:氏名认同缺失》的文章。是的,一个不讨喜的姓氏,真是妆点了别人的童年,戳中了自己的痛楚。柯晗称之为心理亚健康,这些形形色色的亚健康陪伴了我们很多个岁月。
还好,我们长在那个不惧死亡的年纪,犯不上绿茶成一颗玻璃心。
《病症1:氏名认同缺失》
病症描述:我讨厌我的名字
所有古老的说法都将名字当成咒文的一种,一旦被命名,便被束缚、控制,打回原形。有人一生拒绝认同它,挣扎痛苦,也从未真正好好看过被命名的自己。
依稀记得某期杂志有个话题,让大家发泄自己对名字的怨恨,参与者众,血泪史不胜枚举。我本来打算上前凑热闹,想想还是心虚地算了。
尽管确实曾为自己的名字羞耻长达十几年,但事实上,我有个算得上相当好听的名字,如果叫这样的名字也敢谈怨念,多少会被认为是来砸场或晒命吧。
但我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名字羞耻过。
我的名字是柯晗。
我在不同阶段,以不同的形式,因名字被嘲弄过。小学时,男生们管我叫“蝌蚪”。当他们从我身边跑过,就用一种极尽戏谑鄙夷的神情扭起五官,捏着声音喊““小蝌蚪”。他们用声音语言神态氛围,一切力量往我身上施法,让我变成路边阴沟里那种黑色绒软的球状小生物。他们成功了。
上初中后,男生开始发育,进入青春期,暴躁盲目,恨不得一夜之间历尽沧桑成为大人。他们再不好意思开小学生式的直白毫无想象力和意义的玩笑。但我与名字的平静关系没有维持多久。当课文上到《木兰辞》,他们找到了对我这个特殊名字表达意见的方式——我会在课间不停地被突然冲上前要角色扮演的男生骚扰,他们三五成群跑到我面前,喊我做大王。因为“可汗”这个词,念作四声和二声,和我的名字很像。上课时念课文,念到这句便有几个拔高的声音,硬把这句念成“柯晗大点兵”。
我那时还是懦弱的、从众的、渴望被了解却不希望被特别关注的女儿童,为此感到特别恐慌无助,不知如何才能令自己不总被关注。
只能幻想自己的名字变成别的。我想这便是使用笔名的原初念头。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并非这个名字的错。
同样是小学时,有个女同学令我印象深刻。她姓无辜的辜,比我还少见难写的姓氏。姓辜,名博谦。这个名字我在最新的短篇里赋予了男主角,因为实在很棒:博雅谦逊。她同样受到男生们的攻击。尽管找不到谐音,他们还可以攻击不认得和难写。但辜同学本人总是骄傲地瞥过他们。她那时就很漂亮,有着倔强的美丽面孔,每次介绍自己的名字,她都清晰地重复:因为爸爸希望我博学又谦虚。
她对自己坚定,而我软弱得不肯接受自己。就像这世上那么多人,使用一个与本名相距千里的代号,作为网名等等。我们并非艺人,却自觉进入包装的囹圄。对我来说,这个囹圄就是“接受自己”。
曾试译过角田光代的散文集《礼物》,其中一篇关于名字的短文,她认为,名字是身体之表,当名字被呼响,命运就会被它所引导。虽然浪漫,我却觉得似乎太软弱。应当是身体在引领名字才对,只要你能使它发光,最普通的汉字也会被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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