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群当兵的人相处的日子
和那群当兵的人相处的日子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在“到农村去, 到边疆区去”“农村是广阔的天地,,我们到坝上张北大囫囵插队落户。与贫下中农一起投入到“三大革命”的火热生活中,经历了磨练和考验,收获了乐观和坚强,感受到农民的质朴和大地的宽厚。在与乡亲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的同时,竟意外地收获了和一群当兵的人相处的难忘情怀。
记得那是1969年, 虽然已入春季, 可我们处在坝头地区,坡上岭上一眼望去依然冰天雪地, 狐皮帽子老羊皮袄还是挺冷。离开犁播种还有不短的一段日子,依然是淡季,村里村外依然冷冷清清。只有阳坡里圪蹴着的, 眯着眼抽着旱烟的老人们,闲扯着看到听到的新闻:听说村里要,说是开山挖洞搞备战的工程兵,要一批房子,得够一个连住……消息很快就被证实了,村民们高兴得不得了。 那几天就像过年一样,腾房铺席换窗户纸, 队干部们出东家进西家,忙不停地检查验收, 指手画脚,马不停蹄,村里大小人都忙并快乐着。吉普车、大卡车来来往往,没有见过汽车的孩子们好奇地跟着车后奔跑追赶, 长呼短叫,戊土狼烟。整个山村史无前例地沸腾了。沉寂了几辈子的山沟里顿时热闹起来了。
到我们这道沟驻扎的是一个连, 部队开进的场面可壮观了。就像电影里看到的战争年月八路军和根据地人民相处的情景真实再现,毫不夸张。 一辆辆装着炊具、工具、床板、马扎、工程材料的运输卡车; 一面面红旗,一块块大小的标语牌,语录板;红领章、绿军装……歌声、笑声、问候声、军号声融合在一起, 浓浓的甜甜的美美的,让人陶醉、向往、回味……村里人口似乎一下子翻了几倍。
我们村住的是连部和三排战士。 连部安在大队部,大队部就在我家房前头。我家住着四班的副班长和三个战士,副班长叫尉建功,高个子,黑黑的,是山西人。 另一个叫赵春生,胖胖的,是班长的老乡。 他们俩是有家室的。那两个年轻战士中的天津新兵爱唱爱跳特活泼,另一个却不声不响,腼腆得很,只顾把我家的水缸挑得满满的。起初几天是学习,每人一个小马扎,围坐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院里,那认真劲让人连鸡窝门都不忍心打开,生怕惊扰了他们。只是几天,一班人还没有认准脸就开拔上山打眼放炮去了。那时候没有机械化设备,只靠铁锤,钢钎,雷管炸药和 “”的精神。三班倒,没日没夜,黝黑的脸庞,疲惫的身体,两手的血泡,一腔的信念,远处山上时而腾起的烟雾,隐约传来的炮声……揪扯着习惯了寂寞的村民们。
记得开工不久村里传来山洞出事故的信息, 说救护车来啦,不知是哪个排的,让我们好担心啊。 我们不敢问他们,问也问不出来,部队有纪律。 那一阵子只会坐在炕上隔着窗子盯着门口数人数。 早晚时分,只有听到院子里哗哗的洗脸声,屋子里轻轻的打鼾声时,才让人感到心安。 尽管我们比他们大不了多少,我们的处境也并不好,我们还认不准这一个班的人。可那种爱怜、那种心疼、那种惦念,随之而来,挥之不去。 或许这就是军民一家,鱼水情深。不是概念,不是口号,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出自心底的那种情。 整日里苦、累、枯燥、危险,伴随着那些孩子———那群当兵的人。他们也牵挂着每一个房东,村里的每一个人。直到上级部队派来了演出队慰问联欢时,歌声与欢笑荡漾在山村的田野上空时,人们才放松了些。
坝上水硬,那些兵娃不服水土,特别是那个天津城市兵很不适应,拉肚子,胃不舒服是常有的事。山西兵向我们要点醋喝了就管事, 天津兵就不那么简单了。 好在他爱唱爱跳,特别是新疆歌舞《的话儿记在心坎里》:“山当书案月当灯, 青石板上烙大饼……”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十分可爱喜人。 每当上级慰问和节日联欢的时候是村里最欢腾,村民最开心的日子。 全连集合在学校操场上,表演者自编自演的说唱节目, 什么对口词、天津快板、山东柳琴、歌舞及地方戏曲小调, 丰富多彩的节目,此起彼伏的拉歌声尽情地回荡在坡梁绿野中,招惹着十里八乡的男男女女蜂拥而至,比过年还热闹。看惯了二人台老调调的口外人大开眼界了,那些大闺女小媳妇看着这些平时少言寡语的当兵的人,此时又唱又跳光彩照人,禁不住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慕爱之情溢于脸上。那群当兵的人给几辈子没出过山,没坐过汽车, 没见过世面的庄稼人,带来的岂止是欢乐,更多的是惊叹、羡慕、向往和梦想。当兵的人比我们这帮知青带给村民们的更多、更诱人。 难怪战争年月部队对百姓的影响那么深刻,意义那么深远。
几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已是盛夏初秋了,阴雨连绵山洪不断暴发,村前的河槽里洪水卷着上游队里和村民的瓜菜,农具,羔羊小家禽及椽檩木材时而冲下。因雨停工的战士们自然地投入到激流中,奋不顾身地打捞物品和牲畜。 那画面、那场景让人为之动容,感人至深。 部队工程接近尾声了,那阵子天还是不见晴好,听连部司号员讲部队要开拔了,为了不惊动村民在悄悄地准备着。住我家的四班战士们不时地过来串串门聊聊天,班长还给留下了通讯地址(后来还通了信)。看来真是要走了,谁也没明说,谁家也明白。 与房东开始交接了。确切的消息是大队书记让我写欢送词时证实的。
那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雨还在丝丝地下。嘹亮的军号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号声滴滴答答,那么清澈悠扬,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像是流进人们的心田,是呼唤、又是留恋;是抚慰、又是出征。部队在雨中悄然地集合了,晨幕中村民们黑压压地围了一大片。指导员的告别感谢讲话后,大队赵书记致欢送词。 书记动情地读着,官兵和村民们默默地没有一点声响,那场景颇像“十送红军”的再现。不知是书记读得太投入了,还是我写的稿子着实感人, 队伍中发出了抽泣声,书记也哽咽了,随之上下一片泣不成声。 讲稿被雨水浸湿了,书记的眼睛模糊了,即使我在旁边提示也读不下去了,讲稿转给早已热泪盈眶的我。我写的稿,融入我的情,我用普通话读着,传达着一方百姓对子弟兵的真情厚意。 雨不停地下,泪不住地流,泪与雨交融,那一刻空气似乎都已经凝滞了。那场面至今想起仍然心潮澎湃激动不已。那不是导演的,那是真切的情景交融,是实在的感情迸发,是值得永久怀念的。 真的,至今已经40多年过去了, 我们都已年过花甲。我依然怀念和那群当兵的人相处的日子,更想念当年那群当兵的人。(张家口晚报:桑润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