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小龙

我的家乡在美丽的山城千阳，屈指算来，离开家乡已经十多年了。在外求学打拼，甚至风餐露宿，孤寂无助时常常记起故乡的那条乡村小路，尽管时间更迭，但路依然还是那条路。

  是的，它并不是连接其他村落的唯一通道，四通八达的通村公路网也常常让人很难把它与众多的道路区别开来。然而，在我的世界里，它却承载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愫，让人感动，让人怀念！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拉着父亲或母亲的手，兴高采烈地跟着他们去邻近一个叫占阳的村落，因为那里有一个大合作社，合作社里卖各种零食、糖果、日用品，父母偶尔会去那采购一些东西，我和妹妹最期盼的是大人能给我们买几颗水果糖或者好玩的东西。尽管不是每次愿望都能“得逞”，但只要走那条路，就有希望。那时候，家里不宽裕，其实家家户户情况基本差不了多少，所以出门也很少见有人坐汽车，偶尔骑辆自行车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我们家也是在我上高中以后，父亲才花了几十块钱从一个远房亲戚家淘回了一辆老式的飞鸽牌自行车供我上学骑，破旧且笨重，用人们开玩笑的话说，十足的除了铃不响到处都响，每次骑着它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散了架。

  也许是走的人多了，把土路面踩得光亮光亮的，很少有浮土。赶上占阳有庙会的时候，四里八乡的人都蜂拥而去，这条路也光荣的被来来往往做买卖的、看热闹的人踩来踩去，上面不晓得烙下了多少深深浅浅的脚印。我们小孩子自然也不放过每一个可以“沾光”的好机会，就闻一闻货郎走过留下的油膏或者麻花的香味都能让人快乐得手舞足蹈。时光飞逝，我已经难以寻觅当年印在那条小路上的稚嫩的足印，但路却被我用记忆的方式牢牢固定在脑海里，不论到什么时候，只要那条路在，童年的脚步又怎么会随风而逝呢！

  路的两边植满了白杨树，再两边是口粮田，一块接着一块。夏季收割的时节，人们热了累了就可以坐在路边的白杨树下，摘下草帽扇着风，咕嘟咕嘟地喝着凉开水小憩，大家乘凉也不忘插科打诨的开开玩笑，这是祖祖辈辈多少年都没有变的劳动场景。变化的是白杨树已经由原来的小树苗长成了老碗粗的大树，枝繁叶茂足以为劳作的人们提供更多的荫凉，还有路北边地头的坟茔又添了新的，我们也渐渐不再去那条土路上嬉闹了。曾经被我们玩于股掌之间的蚂蚱秋虫也恐怕进化了一茬又一茬，已经难以认得出我们这些被时光打磨的褶理纵横的面庞了。

  童年是诗意的，即便老朽的身躯湮没在年复一年的秋风落叶当中，它一样是熠熠生辉的。童年承载了太多的记忆，故乡的土路又承载着那五彩斑斓的童年，时光飞转却似乎漫长得难以把握。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条土路就不再是我们疯玩的乐园了，鸟虫啾啾已经悄然被钢铁四轮的车鸣所取代，无数个宁静的乡村之夜也变成了大街小巷的人声喧嚣，一排排的白杨树离我们远去，只剩下钢筋混泥土的高楼，以及在高楼之间纵横穿梭的水泥路。田间光着膀子抹着汗珠埋头劳作的身影被越来越高耸的水泥建筑遮挡，一块接一块的口粮田也被越来越犬牙交错的城市道路所分割，变成了七零八落的豆腐块。农村人羡慕城里人，祖祖辈辈辛勤耕作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鱼跃龙门住上高楼大厦，娶一个洋气的城里媳妇，再开着洋气的小汽车带着媳妇和娃衣锦还乡。可是，真正实现了父辈的梦想，却发现我们自己已经被分割，被孤立，无助地呆立在满是现代文明的城市中间，没有熟悉的面孔，没有鸟虫的啾啾，更没有故乡那条再亲切不过的土路。

  再回到久别的故乡，村落还是那个村落，却早已不复当年的景象。村里修建了更加宽阔的水泥路，装上了洋气的路灯，原来土里土气的土胚房被一排排整齐漂亮的砖瓦房取代，俨然一派新农村建设的崭新气象。人们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没有人愿意穿着时髦的衣物再走曾经的土路，出行代步有了摩托车，甚至价值不菲的小轿车也成了司空见惯的日用品。那条土路就这样被孤零零地废弃在田间地头，它没有变，却野草丛生，已经难以辨认出那光亮光亮的本来面目。路尽头那座废弃的水塔，也在几年前的新农村改造中被夷为平地，唯一可以倾心相诉的老伙伴，如今已是昨日黄花，土路就更显得孤单，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默默地站立在风霜雪雨中，注视着周围人来人往，它的目光忧郁而深邃。

  现在，记忆中年富力强的父亲和母亲已经双鬓斑白，父亲一年除了夏收秋种，大部分时间都和村里的青年人一样去城里打工，母亲腿脚不方便，大部分时间在家留守。他们很少再去走那条土路，村子里有人家开了小商店，货物品种齐全，他们不用再去占阳的大合作社，他们的儿女也不再“稀罕”水果糖和小玩具。母亲常常站在新盖的院落大门口，向西凝望，迎接我们回家的身影，又目送我们渐行渐远。她常常不停地“盘问”：“你们从哪条路回来的？”、“你们从哪条路走？”我说不上来，只能含糊其辞的回答从老路走。老路的的确确已经不是那条老土路了，我们习惯了和水泥打交道，土对我们来说只是水泥路面上不太干净的灰尘，风一吹就散了。

  “老啦，不中用啦！”老人们常常这样自嘲，可是有什么东西不会老去呢？土路也在老去，它只能活在人们的记忆当中，变成一片片如漫天繁星般令人唏嘘的细碎片段，终于不再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