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重叠起伏,溪涧蜿蜒曲折,林木茂密葱郁,这里曾经窑烟袅袅,熙攘繁忙,这里隐藏着一个随着历史烟云散去的大航海时代。
南靖东溪窑位于南靖县龙山镇西山村北面七八公里的深山密林中,与九龙江入海口约60公里的距离,然而就这样一个古代遗址却与海上丝绸之路紧密联系在一起,其产品飘洋过海,到达东南亚各国乃至欧美各国。历史为什么选择这样一处如今已经被人们遗忘的荒山野岭作为外贸出口商品的生产基地,怀着心中这样一个疑惑,我再次踏上拜访东溪窑的旅程。
汽车从漳州市区沿319国道来到南靖县的龙山镇,再北行约5公里,来到这个镇下属的西山村,继续向北行进,海拔逐渐上升,越到后面山路越发陡峭崎岖。汽车来到一个山窝里停下,领路的南靖县文物保护中心负责人简荣伟说,现在我们已经来到南靖县与华安县交界处,溪涧的对面就属华安县。我们这里叫东溪头,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封门坑遗址,是东溪窑遗址之一。经国家文物局批准,2015年上半年,福建省博物院考古研究所和南靖文物保护中心合作组成的考古队对这个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
东溪窑的范围大约10平方公里,分布着多处窑炉区、作坊区和生活区,还有取土洞,掩映在朝气蓬勃的竹林、生机盎然的树木之中,记录着沧桑,写满了历史。现在这里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申报世界遗产的重要区域,受到十分严格的保护。
对于东溪窑,史书早有披露。《福建通志》中有“漳窑出漳州”的说法,《闽书》更有漳窑在“东溪”等明确记载。清朝郭柏苍所著的《闽产录异》说:“漳窑出漳州,明中叶始制白釉米色器,其纹如冰裂。旧漳琢器虽不及德化,然犹可玩也。惟退火处略黝,越数年,黝处又复洁净。”杨巽从所著的《漳州什记》则说:“漳州瓷窑号东溪者,创始于前明,出品有瓶、炉、盘各种体式具备。”只是东溪窑具体位置在哪里,众说纷纭,人们一直在努力寻找答案。到20世纪80年代,经过考古工作人员的苦苦寻觅,经过专家的勘查和论证,终于最终确定这里就是史书上记载的东溪窑。今天,我们就是踏着专家的脚步来寻幽访古。
要成为好的窑址必须具备三个最基本的条件,第一就是有优良的瓷土,第二要有足够的燃料,第三要有便捷的交通。东溪窑这三个条件一个也不少。
简荣伟告诉我们这里往上不远处就有一个取土洞,可以就地取材,挖到优质高岭土,这种瓷土是由矿床石英斑岩、花岗岩、凝灰岩风化而成的,十分适宜烧制瓷器。《南靖县志》有这样的记载:“高岭土,属风化型,主要分布在龙山西山、宝斗、龙山村东、南坑金竹、高港等地。已知储量50万吨”。这里满山遍野的竹木和茅草,特别是有许多松木,是烧制瓷器的上好燃料。窑址地处溪涧之畔,溪涧自东北向西南流入永丰溪,再汇入龙山溪,而后在靖城镇阡桥村的东边与船场溪会合,成为漳州母亲河干流之一的西溪,经过数十公里的奔腾流淌,最后来到月港,再从这里飘洋过海,走向东南亚、走向欧美,走上达官贵人的案头,走入寻常百姓的家中。距离这个窑址约800米处就有一个地方被当地人叫作“渡船头”,这里河面宽阔,水深流缓,成为东溪窑产品水上运输的起航点。
在作坊区,我们可以依稀看出当年工匠在这里制作瓷器泥坯的场地。而窑炉区则因为生怕被山洪冲刷或人为踩踏而用塑料布覆盖保护起来。生活区一块“石敢当”吸引了我们的眼光。石敢当是古时宅院外或街衢巷口建筑的小石碑,民间用于驱邪镇妖。这种民间习俗在福建特别是闽南以及台湾特别是澎湖十分流行,已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岁月风霜的摧残下,这个生活区的房屋都已经倒塌毁坏,夷为平地,剩下一些屋宇的石构件。在这样偏僻的荒山野岭有这样完整的生活区,给今人留下多少想象的空间,带来多少怀古的幽思。可以肯定是这些房屋是因瓷窑的出现而“生”,而也因瓷窑的衰败而“亡”。这里瓷窑兴起,就有了窑主和窑工的住所,而瓷窑衰落,窑主和窑工的住所也就被废弃。时间老人就是这样在导演着一场又一场的人间悲喜剧,书写着人类的变幻无常的沧海桑田。
我们可以想象当年窑工在这里生产瓷器的情景。要把泥土变成瓷器,“点铁成金”,这可是一件技术活!先要开采瓷土,通过磨碎、捣浆、沉淀等流程,再用原料制作瓷坯,施釉方法主要有浸釉、荡釉和刷釉等三种,成型方法主要有模制、轮制和捏塑等三种。烧制要掌握时间和火候,一般采用中温,即900至1200摄氏度,质地致密精细的则用高温,即1200至1350摄氏度。古代没有温度计,火候的掌握全凭经验和感觉。因此,一整窑的瓷器都烧坏报废是常有的事。也正因如此,民间建窑烧瓷形成一整套风俗习惯。建窑要用“罗经”选定吉地,还要选择良辰吉日,窑门不能朝向住宅,以免对人家不利。破土要在窑地祭祀神明。因此,旧时窑旁都立有“窑公”神位,神龛上用红纸写上“火中取财宝,窑门出真金”之类的对联。土坯入窑要择吉日,祭祀祖师、山神、土地公,整个过程要讲吉利话。生火和熄火时要杀鸡宰鸭祭拜“窑公”和土地公。烧窑前要将鸡鸭血洒滴在窑炉四周以驱邪镇妖,确保烧窑成功。
在东溪窑采风,我们感受到瓷器的神奇和神圣。原本卑微低贱的泥土经过聪明的脑袋、智慧的双手转化成精美高雅的瓷器,凝聚了人类多少聪明才智。这些瓷器生产出来之后装入竹篓、垫上稻草,包装严实后通过水路到出海口,换乘大船飘洋过海,成为海上丝绸之路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品。东溪窑的产品是漳州瓷器最具代表性的两大种类之一。一般认为,漳州窑广义上包括平和南胜五寨为代表的青花瓷、南靖华安为代表的米色瓷,而狭义上则仅指南靖东溪窑和华安东溪窑生产的瓷器。
我沿着羊肠小道围绕封门坑遗址走了一圈,土路上、草丛中各式各样的瓷器碎片很多。简荣伟说,封门坑遗址考古发掘中出土了许多精美的瓷器。仅从《2015年南靖东溪窑封门坑窑址考古发掘与调查工作报告》所附的部分出土瓷器照片就可以看出东溪窑产品的丰富多彩,其中有青花碟、青花小杯、青花盖碗、青花碗、青花器盖、白釉烟斗、白釉勺、白釉小杯、白釉魔羯砚滴、白釉水注、米黄釉汤匙、米黄釉盘、米黄釉盒、米黄釉小杯、青釉小罐、青釉水盂等等。采风中,我们参观了漳窑瓷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展厅,也看到许多东溪窑瓷器。在南靖县博物馆、漳州市博物馆都珍藏有数量众多、品类齐全的东溪窑瓷器。其实,我很早就听过收藏家朋友描绘极具漳州特色的米色瓷的精美可爱,那是一种风格独特的瓷器,釉色米黄或白中泛黄、开细小冰裂纹、胎白、厚、质轻、多素面和印有淡淡的几何纹、旋纹,器形多为摆设品,以炉、罐、盒、瓶、盆为主,也有少量的盘、杯、碗。我在多次文物展上都见到过米色瓷的身影,总会站在这些漳州特色的瓷器面前久久凝视,不忍离开。如今,走在这山间小路上,环视着周边繁茂的植被,我的眼前浮现出当年窑工制作瓷坯、烧制瓷器、装运产品准备出口的景象,人来人往,一片繁忙,场面是那样的壮观。
有关瓷器出口的历史记载很多。据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务日记,公元1636年(明崇祯九年)12月13日有中国商船运来粗瓷器,公元1637年(明崇祯十年)1月20日有8艘船从福建运来9000至10000捆粗瓷器,1月21日又有一艘船运到700至800捆粗瓷器,2月15日有一艘船从福建运来细瓷器,3月10日有8艘船从福建运来600篓又至200捆细瓷器,3月23日有3艘船从福建运来800捆粗瓷器和13篓细瓷器……这类记载实在太多了,我们无法一一列举这样不胜枚举的账单。据1954年出版的德尔克所著《瓷器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一书,“在17世纪约80年的时间内,中国通过荷兰东印度公司输出的陶瓷制品就达1600万件以上,其中不乏闽南漳州地区生产的瓷器。”荷兰东印度公司把这些瓷器运到巴达维亚,再转运到荷兰。
瓷器,无论是日用瓷还是工艺品,飘洋过海后都受到老外的青睐。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把拥有瓷器当成一种荣耀。有关著作记载:在18世纪,“由于中国陶瓷以其独特的材质和艺术,风靡欧洲各个阶层,尤其是优质的陶瓷已经成为夸耀地位的象征。”难怪有人说中国被称为“China”就是源于瓷器的译音。瓷器一直就是海上丝绸之路外销出口的主打商品,学术界有人甚至把海上丝绸之路称为陶瓷之路。
2016年9月,国家文物局召开的海丝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会上,明确泉州、广州、宁波、南京、漳州、莆田、丽水、江门8个城市共31个遗产点列入首批海丝申遗点,其中就包括漳州市的南靖、华安县东溪窑遗址和平和南胜窑址。这是对南靖县重视文物保护工作的充分肯定,对南靖县海丝申遗工作的巨大鼓舞。南靖全县上下总动员,积极开展相关工作,他们的口号是:“一切服从申遗大局,一切服务申遗中心,一切为申遗让路,一切为申遗配套,全力以赴,志在必得。”南靖县已有一个世界遗产项目,就是誉满全球的土楼。如果东溪窑又进入世界遗产名录,那么南靖就有两个世界遗产。一个县有两个世界遗产,这是极为罕见的。我们衷心祝福东溪窑的海丝申遗成功!
文字:许初鸣
图片:县文体局 黄淑彬
编辑(制作):黄淑彬
校对:许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