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湖消失在传说之中,但因三条山溪发源于此,留下了“湖源”的地名。湖源是沙县面积最小的乡,位于县域的最南端,在40.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近7000人,这里的许多故事令人惊奇。
湖源地域长方形,状如福建的缩小版。
四周为山脉,环抱着盆地,平均海拔810米。以乡政府所在地为中心,聚集着城前、锦街、锦湖、圳头、西洋5个村部,田亩毗连,道路贯穿,行走其间,如同置身于广大的洋面村落。
当地的许多地名与湖源的传说有关。
传说,东海五龙慕名来山间大湖游玩,不忍山下百姓遭受战乱之苦,便划开三道口(铭溪、黄墩溪、洛溪)泄除湖水,现出高山平原,吸引难民来“湖水源头”安居。做罢善事,五龙在南山畅饮,其山故名“五龙顶”;把酒盅往西一抛,立在乡西南的五峰,人道是“五瓶酒”。
乡南的五龙顶,为五峰绵延,一派苍翠。邻近的双峰山建有小型水库,通过管网以供乡民饮用。小溪往北流一小程,汇合龙头城溪水,折向西南,流入大田县铭溪,成为文江溪的支流。这个溪源地,满目都是林海,盈耳尽是松涛竹韵,昔日的砖瓦窑已废弃在野草杂木之中。
▲旧时村街。
龙头城又名西洋,或许是湖源人最古老的居住地,古柏成林,令人惊奇。可能日照较早,湖源的鸡鸣由此起啼,渐次传向其他村落,直到坂尾——“以我陈姓来者最尾,故称‘坂尾坊’”(《陈氏宗祠家谱》)。有趣的是,坂尾又名城前,莫非先民认为湖源是一座大城?
故事到了湖源会有新传,比如,他们认定土地公有三个儿子,祭祀便分三餐,依如鸡鸣次序:西洋祭早餐;圳头、锦街祭午餐;锦湖、城前祭晚餐。
▲湖源乡位置。
“五瓶酒”地处三县交界处,海拔1276.9米,山势险峻,原始次森林密布峰岭,山顶蔓草丛生,人迹罕至,竟有香炉遗址。附近是石马岬,306省道旧时盘山越岭,至今仍可通行,竹木蔽日,僻静清幽。隧道开通后,省道从三元直奔大田。但是,若在隧道深处发生行车事故,仍归沙县交警部门处理,因为隧道上方的山地属于湖源。
▲龙会桥成为休闲好去处。
乡北有一座龙会桥,桥下的豆士溪流入洛溪,经官昌水库,由洋坊汇合沙溪河。这座桥建于明朝光宗年间(1620年),当时的秀才黄秀栋命名并题字。双檐歇山顶,翘角飞檐,状如亭阁,人称桥亭,两侧有长条靠背凳可供歇息。早年,这里是圩市,也是戏台,各种集会引来各地乡民,堪称经济、文化、娱乐中心。
桥头附近的陈氏二祖祠堂前,有一块空地,名叫“老爷坪”。旧时,这里一天到晚都有人:白天老人聚首,夜晚青壮休闲。陈家谁有冤枉事,站在此坪诉说一番,便有族里长辈出面评理,从而息讼止争。
南洋在乡西,黄墩溪流入三元区的筠竹村,成为东牙溪的源头。乡党委书记曾文礼说,从2013年起,东牙溪水源地保护联席会议,湖源乡应邀参加。
这里山高林密,古道蜿蜒。1934年,一场惊人的遭遇战在此发生。
当时,19路军的“闽变”已被瓦解,。中革军委命令红7军团拖住福建方面的敌人。
经过一天的准备,27日一大早,红军分四路强渡沙溪河,攻占了东岸。
敌80师239旅驻杉口(今莘口),负责三元镇防务。红军东渡,敌一部被消灭在下洋,其余退回杉口;238旅工兵、炮兵两个营从沙县赶来增援,在高岩甫(今体育中心)遭红军伏击,大部被歼。
红军经廖源、杜水、草洋、万代,28日上午进驻湖源龙头城休整,拟往大田四十五都(今广平)去。239旅怕遭聚歼,27日连夜撤出杉口,拟经湖源、官庄向沙县收缩,却不料与红军同一天宿在湖源山后的筠竹村。
夜半,双方流动警戒哨遭遇,枪响了。
红军判断:敌人来自杉口方向,约一个营,决心以一个团“一鼓而消灭之”;敌方认为:湖源红军顶多数百,一口气冲过去,不必硬打。
第二天清晨,当56团计划由龙头城以西3华里高地向敌攻击时,发现敌已抢占了南洋峡主峰和周边重要高地,进可攻,退可守。红军却处于仰攻劣势,而且没有森林作战经验,一交火,向导邓赐苏中弹,团长洪涛负伤,指战员伤亡较大,陷入了困境。
下午2时,两路人马到位,发起猛烈攻击,占领多处制高点。敌人此时惊觉撞上劲旅了,但已失去战场主动权。
夏忠兴冲锋在前,“一手抢夺敌人轻机枪,一手拿梭标杀敌,后腿部受伤手被扭坏”,由团俱乐部主任张志坚协助指挥——师长周建屏在《湖源战斗报告》中总结说:干部坚决勇敢,全线指战员攻击精神特别旺盛。更何况,沙溪河之战为红军补充了精良的武器。
黄昏,冲锋号响起,红军发动总攻。
敌人见后退深坑岭奔筠竹无望,便往北向官庄退却,但遭师部派出警备连加强阻击,不得不退回深坑岭。此岭在南洋峡下方,坡陡,涧深,路狭,全旅的残部拥挤于此,在红军追击之下,纷纷滚落深涧。旅长陈乎裘受伤,落荒而逃,一些散兵逃向杜水、华口、三元。
这一战,击毙团长一人,缴获1200余支,机枪20挺,迫击炮3门,子弹数十万发,并缴获电台一部。红军伤亡300余人。
红军这三天的两场战斗,聚歼一旅两营,。他急从围攻中央苏区的部队中调兵遣将,高调回防永安、沙县、尤溪方向,企图围追消灭红19师,但它已回师中央苏区——7月,红7军团组成“北上抗日先遣队”,又转战福建……
80师并非5路军第9纵队刘和鼎部。它是1932年6月由孙殿英和万殿遵部改编而成的,,。因这两场战斗失利,加上得罪上司,他被免职。,1949年4月中,在安徽广德、郎溪地区被解放军合围全歼,师长李开西被俘。
▲湖源新居。
湖源早年有18个村庄,至今遗留诸如罗地、黄厝墘、翁厝坑、苏坑、廖坑、上马、大南溪等地名,而且可见散落的瓦砾和墙基、厝地坪,居民去向不明。宋时,陆续迁来魏、张、余、邓、李、陈、林、刘、王、吴等姓,以陈、邓人口居多。
他们世传的良愿是:“买田买得上下洋,盖房盖得上下堂。”
这个高山乡,交通闭塞,自古活跃着两大工种:伐木和贩运。
伐木工,人称“柴夫佬”。邓赐友主编的《湖源风情》记述了他们进山伐木的规矩:
盖厂、搭棚、启工、上马,都要“捡日子”。厂里供着“鲁班仙师”等神位,伐前要备“三牲”祭山神,请人画符封山。伐木不说闲话,不呼人名,都用暗语联络。每10天改膳一次。开饭时,伙夫只叫三声“吃饭啦”。饭勺子要始终立在饭甑中间,谁碰倒,或掉筷子、打破碗,视为不祥之兆,全体当天不出工,工钱由肇事者负担。伐毕,柴夫头要在山场点烛、上香、摆供、挂红布,称为“谢山”“谢林主”,设宴酬谢工人,然后下马(散场)。
挑夫长途贩运,行走路线为湖源、建设、太华、坑口、大田、仙逢、十八格、德化、永春、仙游或泉州。他们把湖源的土纸挑去闽南,再把食盐、糖类挑回,《挑夫吟》道出了他们的辛酸:
雨天湿衣晴天汗,早踏晨露晚观星;
路边小亭避风雨,石缝泉水比蜜甜。
崎岖山路难移步,上坡爬岭更难行。
最高要数十八格,晴天可望五龙顶……
湖源虽是小乡,但5个村毗连,居民集中,人气旺盛。每逢圩日,山下诸县邻村的山货,过去挑着,抬着,如今车载着,运送到湖源来交易。他们说,你们湖源四面都是腿啊,我们只好把东西摆上桌喽。
哦,湖源像一张大桌子,难怪善聚人气。
湖源习俗淳厚,年节消费不逊于洋面村落,鸡公、鸭、鱼、猪蹄、牛肉、金薯等,紧俏畅销。早年,圩场设在龙会桥,附近店铺长年开张,交易活跃,逢圩日更是人头攒动,市声鼎沸,成为沙县仅次于夏茂的大圩市。
▲崇文重教。
1971年,华口汽车开进湖源,第二年,沙县城关班车也开进来了。湖源持续开发菰坪崙,逐渐形成乡村主街和圩场,现代农贸更加丰富。红酒、鸭腊脯、笋干,仍是当地名优土产,早年在上海、福州、闽南都有湖源人开的笋行,如今上了互联网。
湖源田地少,竹林多,农事也因此特别:他们厚爱菜园子,除夕上午必定为它上肥、浇水,叫作“分年”;正月第一次出门干活,砍一根毛竹回来,就算“出行”,祈盼“节节高”。
有些乡俗别处少见,比如:六月不嫁娶,中元也送礼,乔迁必吃米冻(美栋)和豆腐(斗富)。中秋必吃牛肉粉干,所以,前一天夜里要杀牛,观者把手放在背后,以示束手救不得。中秋夜,小孩们摘取任何人家的瓜果菜蔬野炊,都不算偷。
逢年过节,迎花灯、迎龙、迎烛桥、打狮、迎铁枝、迎佛,热闹非凡。每支队伍都观众成群,声势浩大。乡长姜发森说,为避免各姓游龙行走路线发生冲撞,经过约定,错开了狂欢的时间。
他们说的过节,专指端午,五月初四这天,早吃粢、午吃粽、晚吃粿,一天三餐都大鱼大肉。第二天进城去看赛龙舟,童谣唱道:乡下不识字,端午过初四;城里不识苦,端午过初五。
湖源境内大小庙宇十几座,他们推崇西北角的万民宫。这是建在亭峡的一座小庙:青山对峙成峡口,西侧山脚,占地约6平方米的单开间小庙,飞檐翘角,脊饰双龙戏珠;一座小桥径跨半月池,连着庙前大坪。庙里没有塑像,只有一方供台。
他们供奉的是人主公。
陈宜椿说,正德年间,游医陈万民在京城揭黄榜,治好了皇妃的眼疾,谢绝封赏。官兵护送他回乡,在一处亭阁留宿。晨起,亭阁消失,人在峡谷,只见小庙一座,知他是当地人主公,便称此地为亭前。皇帝闻讯,赐庙名为“万民宫”,敕封宫主为“三十六总首护民人主感应尊王”。
香火历来兴盛。至今,邻县迎佛,必先到亭峡万民宫炉前取火,以祈国泰民安。逢六月庙会,香客云集,仅邓、陈两姓就摆了100来桌,连吃5天。
沿着亭峡前的便道可达万代。它是公社时期的果林场,如今30多户人家成为特殊的村民小组:说是场,工人也一样种田;说是村,场长由乡干部兼任,类似乡的“直辖村”。
▲邓氏祖祠,湖源小学曾设于此。
万代流传着陈氏兄弟荡平匪巢的故事——
湖源陈氏源于贡川,来自华口。明洪武四年,万四公后裔陈章三从华口来到湖源坂尾,入赘林家,以林壬三娘为妻。章三公“卓然不凡,克自树立”,建颍川堂。其后裔陈一经手生单骨,能擒猛兽。
当时,有悍匪邓仁昌、林国昌啸聚群匪,在万代的红面佛峡占山为王,恃险抢劫作恶。陈一经和弟弟陈一绍,串通筠竹道士,叫他进寨时,暗以法水将火药引信弄湿,里应外合,将寨荡平。天启三年,陈一绍获授正八品耆宾。
山高皇帝远,怕的是突如其来的匪患。民国初年,先后有土匪林子龙、卢兴邦、陈国华入境,勒索大姓富户。
《湖源风情·大事件》统计:王兴平火烧坂尾陈氏民房62座,破坏城堡4座,烧死10多人,致500多户无家可归,留下一句“火烧米不能吃,火烧人只剩肚”的时谚。
邓孔澄在《戊午正月避乱龙翔堡感诲五则》中感叹:
人惊无地可藏身,我住桃源好避秦。
时到乱来贤者贱,乡遭贼后富家贫。
田荒仓罄难求谷,室在堂空少见人。
最是不堪经火处,朱门白屋总成尘。
他认为,虽然“马头寨对忠和保,犄角相看鼎峙平”,“双门启闭晨昏节,四面巡防子弟兵”,以为“战攻有备关防密,定使妖氛计策穷”,但“城高地利虽堪恃,还要人和使贼惊”。
邓时编说,湖源邓氏都是邓光布后裔,但来源有三支:西洋崇兴堂以隆八公为始祖,万代万馨堂以万镒公为始祖,圳头怀安堂以富一公为始祖。据考证,邓光布十九世孙邓圣智,字体哲,行富一,元末明初从明溪夏阳新坊迁来,开基湖源,为邓厝街中厅光裕堂始祖。
湖源可证的贡生是邓继晃(1833-1906年),字孔普,官名绍箕,别号懋夫。他是富一公21世孙,31岁中秀才,60岁获乡荐岁贡第一名。两年后,在安怀堂、树德堂前各立石旗杆两对,至今犹存。
邓继晃其父40岁捐纳监生,其祖54岁捐纳监生,其曾祖31岁捐纳贡生,其高祖邓兴佐“一生所创产业众多”,只生一子,却先后与人合建遇春楼、毓秀堂、凤仪堂,独建世昌堂。这个家族凭什么致富?无法知晓,他们重视功名,执着捐纳,直到第5代才如愿以偿。
哦,坚持了100多年!
(三明日报记者 詹昌政
沙县记者站肖首洲 许琰 文/图)
来源:三明日报
本期编辑:凌峰 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