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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耒水到濂溪——汝城地方文化主题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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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耒水到濂溪


—汝城地方文化主题探析


张京华

  

汝城地域文化的主题是“圣贤文化”

从人的主体方面来说,汝城文化是圣贤文化,以圣人、贤人作为楷模、表率,作为“先进代表”。

从地域方面来说,汝城文化是南方文化、湘楚文化的一个部分,、中原、华夏并没有本质的不同,而只有风土的差异。

从文化性质方面来说,汝城文化是华夏文化、汉文化,以儒家、理学思想为主导的传统文化,但也包含地方性的权变和多元文化的交流。

从生态方面来说,汝城文化是以家族为生态的基本单位,耕读相兼,积极出仕而又注重地方教育的传统,、教育、人伦、生产各方面,均表现出进步意义,在明清时代环境中能够“与时俱进”,为整个中华文明的发展竖立了一个良好典型。

从历史进程方面来说,汝城文化先有神农为开端,后有周敦颐重振,明清以降贤良士大夫莫不以理学为修身齐家的宗旨,如朱英、范辂、张栻、湛若水等名族乡贤,循吏流寓,层出不穷,前后形成“圣贤文化”的主线。与此同时,在湖南的其他地区,有炎帝葬茶陵、虞舜南巡狩葬零陵,胡安国、胡寅、胡宏父子、张浚、张栻父子、朱熹居官长沙、魏了翁贬靖州等,与汝城文化相呼应,构成整个湖南文明史的主体。


“文化”、“文明”与“圣贤”概念

(1)“文化”的概念是与“本能”、“物欲”相对而言。

汉语“文明”、“文化”之“文”,其含义为交错之笔画、交错之色彩。《说文》曰:“逪画也,象交文。”《易传》又曰:“物相杂,故曰文。”《庄子》曰:“青黄黼黻”、“青黄而文之”。《楚辞》曰:“青黄杂糅。”曰:“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典籍又有“黼黻”、“文章”之说。《说文》曰:“黼,白与黑相次文”,“黻,黑与青相次文”。曰“青黄赤白黑合为五色,青与赤为文,赤与白为章,白与黑为黼,黑与青为黻。”色彩交错,合为五色,故称:“五色成文而不乱”。

“文”从人事上说则为“人文”,或者称为“人道”。“人文”与“人道”相对于“天文”、“天道”而言。但“人文”与“人道”又不与“天文”、“天道”截然对立,而是从“天文”、“天道”中渊源而出。从“天文”到“人文”,从“天道”到“人道”,构成一个有序的整体。

,有所谓“文治”,《礼记》曰:“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文治”即“仁政”、“王道”。“仁政”、“王道”有别于征伐,不以力服天下。故《孟子》曰:“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

“文”从作用上说则为“文教”,或者称为“文化”、“教化”,又称为“风教”。所谓“风”,是指文教之施行,如风吹草偃,柔和而有效,而不必如法令执行之刚断强硬。所谓“教”,本义为“上行下效”,“教”字解为“效”,《说文》曰:“教,上所施、下所效也。”所谓“化”本义为死而复生的一种变化,《说文》曰:“匕,变也,从倒人”,“化,教行也”。故道家言“顺则生人,逆则成丹”,儒家言“化民易俗”、“化性起伪”。“化”有两种,一为“物化于人”,一为“人化于物”。“物化于人”称为人文,“人化于物”则有如禽兽、有如夷狄,实则变而之死,不能复生。故《礼记》曰:“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文化”之“化”意为变化,即如《礼记》、《孝经》“移风易俗”之“移易”,及《庄子》之“臭腐复化为神奇”、《荀子》之“化性而起伪”、宋儒常言之“变化气质”,所强调者在于教化。“文化”即是“人文教化”,人文来自教化,人文的根本即是教化;不教化,顺其俗,从其欲,就不成其为“人文”。“文化”一语是重在表达人类应当努力去做,表明“人文”不能不期而自至。故东方古典之“人文”是自觉与人类群体相认同,而与禽兽、动物相区别。

(2)“文明”的概念是相当于“低俗”、“顺俗”、“循欲”而言。

“文”从发展程度上说,因其高明,因其境界,因其灿烂,因其悠久,故称之为“文明”。日月之光照为明,“悬象莫大乎日月”,“遍照天下,无幽不烛,故云明”;“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此之谓“文明”。

东方文明、文化、仁道、王道中包含的根本一点,即不以物质需求为人类的第一要义。文明或文化归根结柢是一种生存方式,东方人文思想讲求“生生”,但重在恒久的整体生存,而拒绝短暂的个体物欲。生存但却不一味依赖于物欲,此之谓“文明”,此之谓“文化”。在此意义上的文明与文化,却是西方思想所不具备的。

故在东方古典中,“文明”、“文化”、“人文”、“人道”、“仁道”、“文教”、“风教”、“教化”,诸名一义。就其语义与经典表述之多样化而言,明显比西方Civilization(文明)、culture(文化)丰富细腻,比humanities(人文)、Evolution(进化)更加独到。

(3)“圣贤”的概念是相当于发明创造与继承传统、相当于“创业”与“守成”而言。

“圣贤”是一个曾经被严重误解的词语概念,在“五四”西化思潮中被视为神圣、权威、专制的代名词,成为打倒的对象。

周敦颐《通书》引《尚书·洪范》说:“思曰睿,睿作圣。”又说:“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无论从训诂上,还是从义理上,“睿作圣”都是“圣人”词语的最基本、最准确的界定。而“贤希圣”一语则表明了圣人、贤人、士人的严格分界。即:具有圣人的贡献才能称之为圣人,具有贤人的贡献才能称之为贤人。

孔安国传:“于事无不通谓之圣”。《说文》:“圣,通也。”“睿,深明也,通也。”而所说“无不通”、“深通”意味着能够建立使整个人群、国家、民族历经千百年而长治久安的大经大法。

《周礼·冬官考工记》:“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所说“知者”(智者)就是“圣人”,而“圣人”必须做到“创物”。“巧者”就是“贤人”,而“贤人”必须能谨守圣人创设的典章制度而不失。

《世本》有《作篇》,专门记载古人的发明创造。可知《作篇》的“作”与《考工记》的“创物”同一含义。

《礼记·乐记》:“作者之谓圣。”《易经·干卦》:“圣人作而万物睹。”

孔子谦称自己“述而不作”,即只有“述”,没有“作”。古人所为,首先是“述”,“述”在前面。“作”是非常隆重的,“不作”不是说否定它,不是说它不重要,正是因为它太重要,所以不可率而言之。“述”是每个人都有责任的,而且是每个人多少都能做到的,而“作”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所以轻易不要说“作”,最普遍的还是继承,然后才是创造。所以古代是这样一个观念,说到“作”的时候一定是圣人“作”,一说到贤人,知识、智慧不及贤人,就应当“述”。“圣者作之,贤者述之”,“作”和“述”、“圣”和“贤”两两对应,文法完全不同。

《礼记·中庸》:“子曰:‘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朱熹集注:“上章言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以有天下,而周公成文武之德以追崇其先祖,此继志述事之大者也。”所说“善继”、“善述”,正是对“贤人”的具体界定。

古人的许多专门术语,或称专有名词,多渊源于王官之学。如“道”古文作“衜”、“术”繁体作“術”,出于自羲和治历之官;“法”、“治”、“刑”、“平”出于司空治水之官;“和”与“谐”,古文作“龢龤”,出于乐夔、乐正之官;“度量”、“权衡”、“规矩”、“准绳”出于巧倕共工之官;“理”,《说文》曰:“理,治玉也”,可知出于玉人之官;而“文”字则出于画缋之官,《周礼·考工记》曰:“画缋之事,杂五色”。这便是清人章学诚所指出的“世官世畴”。

世官世畴,亦非谓天子之王官可以“垄断学术”,乃谓王官能尽职守。清赵翼《廿二史劄记·累世经学》云:“古人习一业,则累世相传,数十百年不坠。盖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所谓世业也。工艺且然,况于学士大夫之术业乎!”

以事物之重要而设为专官,而所居官之人即最能精通此一事物之人。以今语言之,谓之“劳动能手”、“劳动模范”,故天子王官是真“先进工作者”、“五一奖章获得者”。(在现代汉语中,“发明创造”、与“劳动者”的词语已经很大程度上扭曲了。)


以神农作耒耜于耒山作为汝城文化的开端

(1)王万澍《衡湘稽古》的意义和价值。

:“神农先创水稻于嘉禾,后制耒耜教农耕于耒山。”(P3)所说是汝城文化的一个大主题。

其详情记载在《衡湘稽古》卷一,有如下三处:

“帝子柱教耕于淇田之阳”一节云:“《管子》曰:‘种五谷于淇田之阳,九州之人,乃知谷食也。’淇田即骑田岭也,音同而字偶异。……桂阳县北有淇江,其阳有嘉禾县。予先人王(讳应章)《嘉禾县学记》曰:‘嘉禾,故禾仓也。炎帝之世,天降嘉种,神农拾之以教耕作,于其地为禾仓,后以置县,徇其实曰嘉禾县。帝之教稼也,其子曰柱,为农正,躬勤耒耨,与小民同饔飧。当时民生而未知有稼穑之事,始为教之,不得不身亲于亩。’”(《管子·轻重戊》原文作:“神农作,树五谷淇山之阳,九州之民乃知谷食,而天下化之。”)

“赤制作耒耜于耒山”一节云:“《易·系辞》:曰:‘神农斫木为耜,操木为耒,耒耨之制,以教天下。’当时田器帝创其式,命匠作之,颁赐万国。衡湘山水故每以田事制名。《衡湘传闻》曰:‘帝之匠赤制氏,作耒耜于郴州之耒山。’《明一统志》曰:‘耒水出郴州之耒山’,是也。水西北流经耒县,《水经注》曰:‘县盖因水以制名。’然水乃因事,为作耒而得耒名矣。”(《易经·系辞下传》原文作:“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

《衡湘稽古》还提出,具体制作耒耜的是一位郴州人,并且神农氏之乐《扶来》也与在郴州发明耒耜有关。

“郴夭作扶耒之乐以荐犁耒”一节云:“《路史》曰:‘乃命郴夭,作《扶耒》之乐,制《丰年》之咏,以荐犁耒。’《衡湘传闻》曰:‘郴夭者,郴人也。因赤制作耒耜于郴。夭乃为《扶耒》之乐,以献于帝,所以佑天子亲耕籍田而扶耒也。亲耕之礼自神农始矣。’或作‘扶来’,‘来’、‘耒’字音相近,如耒水,《水经》作‘耒水’,《地理志》作‘来水,出郴县来山’是也。《帝系谱》曰:‘伏羲乐曰《扶来》,神农乐曰《扶犁》,此说非也。伏羲盖曰《凤来》。”

《衡湘稽古》为清常宁人王万澍所著,共五卷,“历述伏羲、神农、黄帝、少昊、颛顼、帝喾、尧、舜、夏、商二代以迄周昭”,《四库提要·杂史类存目》有著录,已收入《四库存目丛书·史部》。

据《湖南通鉴》、《湖南年鉴》、《衡阳年鉴》,王万澍又著《湖南春秋》,与《衡湘稽古》二书合为《湖南阳秋》616卷。《湖湘文库》规划有点校本《衡湘稽古》及《王万澍集》、《湖南阳秋》、《湖南阳秋续编》、《湖南阳秋释地》,目前《衡湘稽古》未见出版。

《衡湘稽古》一书多引罗泌《路史》,及《衡湘传闻》,与正史所载往往不同。但就远古、上古史实而言,历时久远,文献残缺,既难以确考,也不宜简单否定。如果从古代文明、古代制度的大背景上考察,其事虽未必可信,其理却会当如此。历史学家的责任,一方面是考实信史,实事求是,一方面也要注意提炼活的历史精神,与时俱进。特别是作为思想史、文化史的研究,允许有“阐释学”的义理揭示。历史文献学更多地倾向于考据学,而文化史、学术史更多地倾向于人类精神的表现。

就此而言,《衡湘传闻》一书在神农与汝城的关联上,具有特殊的意义和价值。

(2)神农开辟了上古史的农耕时代。

炎帝为姜姓,姜即羌,一般认为炎帝族起源于西北。《说文》:“羌,西戎牧羊人也。”

但“炎帝”或“赤帝”的得名则由于其居于南方。《说文》:“赤,南方色也。”

“炎帝”为帝名,“神农”为别号,神农别号“神农”是因为从事农耕、稼穑,发明粮食物种和农业器具耒耜。

《易经·系辞下传》:“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

《白虎通义》卷一:“谓之‘神农’何?古之人民,皆食禽兽肉,至于神农,人民众多,禽兽不足。于是神农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农作。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故谓之‘神农’也。”

耒和耜,类似后来的锹和犁。《说文》:“耒,手耕曲木也。从木推丯。”《说文》:“㭒,臿也。”徐鉉曰:“今俗作耜。”

耒耜的发明者,古书所载稍有不同。谯周《古史考》:“神农作耒。”又曰:“神农作耜。”

《世本》:“倕作耒耜。”《说文》:“古者垂作耒㭒以振民也。”

“垂”或作“倕”,别称“巧垂”,为上古氏族名及官职名,犹如后世的少府、尚方,世官世畴,因此历时悠久不废。垂曾为神农之臣,故认为神农发明耒耜与垂发明耒耜,意义相同。

罗泌《路史》卷三十九《余论》“事始”条辨析异说,可参看。

炎帝神农氏开辟出了一个伟大的时代,:“中国以农立国”,“其文化特别具有‘着实’与‘团结’与‘和平’之三要素,不如印度之耽于玄想,亦不如波斯、希腊、罗马之趋于‘流动’与‘战争’与‘分裂’。”

(3)“耒耜”为农业、农民的代表性标志。

“耒耜”为农民的代表性标志,首先体现为天子、诸侯的籍耕仪式,必须要亲自操持。

《礼记·月令》记载:孟春之月,“乃择元辰,天子亲载耒耜”,“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藉”。

《礼记·祭义》也说:“昔者,天子为藉千亩,冕而朱纮,躬秉耒。诸侯为藉百亩,冕而青纮,躬秉耒。”

其次,“耒耜”为农业和农民的象征性标志,甚至可以被制作成小型模型,随身佩戴。

《礼记·礼运》:“故治国不以礼,犹无耜而耕也。”

《孟子·滕文公下》记载:“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

《白虎通义》卷八说道:“所以必有佩者,《论语》曰:‘去丧,无所不佩。’天子佩白玉,诸侯佩山玄玉,大夫佩水苍玉,士佩瓀珉石。佩即象其事。若农夫佩其耒耜,工匠佩其斧斤,妇人佩其针镂。”

(4)发明、制造“耒耜”具有一定技术难度,是国家官府手工业的一部分。

《周礼·考工记》记载:“匠人为沟洫,耜广五寸。”又说:“车人为耒,庛尺有一寸,中直者三尺有三寸,上句者二尺有二寸。自其庛,缘其外,以至于首,以弦其内六尺有六寸,与步相中也。坚地欲直庛,柔地欲句庛,直庛则利推,句庛,则利发。倨句磬折,谓之中地。”对于耒的各部分尺寸以及弧度,都有一定的范式规定。

此外,对于制作耒的木材的选取,也有具体规定。《周礼·地官》记载:“山虞掌山林之政令。物为之厉而为之守禁。仲冬,斩阳木;仲夏,斩阴木。凡服耜;斩季材,以时入之,令万民时斩材,有期日。”

另外,对于耒的用法和使用季节,也有具体规定。《周礼·秋官》记载:“薙氏掌杀草。春始生而萌之,夏日至而夷之,秋绳而芟之,冬日至而耜之。”《周礼·地官》也说:“正岁,简稼器,修稼政。”《大戴礼记·夏小正》又说:“初岁祭(察)耒,始用畼也。”

可见古人对于耒耜,从采集木材,到使用的季节,都有具体规定,并由专官执掌,依照法规执行,不允许粗劣器具制造流通。

(5)“桂阳”、“郴州”之得名的推测。

“桂阳”之“桂”为植物名,而桂树以生长在此地的为最具典型。“郴州”之“郴”为树木众多之意,特指桂树品种众多。“桂”为古代主要的健身强体、防病治病药材,与神农尝百草、发明药学的记载密切相关。

《说文》:“桂,江南之木,百药之长。:“‘江南木’,《本草》曰:‘桂生桂阳。牡桂生南海山谷。箘桂生交趾,桂林山谷。’‘百药之长’,《本草经》木部上品首列牡桂、菌桂。箘桂味辛温,主百病,养精神,和颜色,为诸药先聘通使,故许云‘百药之长’。《檀弓》、《内则》皆‘薑桂’并言。”

《太平御览》引《地理记》曰:“桂阳郡有桂岭,放花遍白,林岭尽香。”

由于多桂树,因而有“桂水”之名。由于有桂水,因而有“桂阳”之名。

《太平寰宇记》:“桂水:在郴县西南六十里,合耒阳水。”唐齐光义《安陵县石记》:“自楚都而析壤,因桂水以为名。”

古有“八桂”之说。作为地名,“桂”包含较广,可视为地区名。“郴”字从“邑”从“林”,为桂阳的别称、专称,含义正是“八桂”之意。可以解释为“多桂树之城”。

《山海经》:“桂林有八树,在番禺东。”(或作“贲隅之桂”,注:“贲隅,番禺也”。)罗泌《路史》卷二十六《国名纪三》认为“盖桂阳也”。

关于郴州历史沿革,一般文献均以秦汉设置郡县为起点。然而的秦汉设置之前,此地可能已有本土住民建立的“桂国”存在。

《逸周书·王会解》伊尹《四方令》有“桂国”,罗泌认为即八桂、桂阳。

(6)“耒水”和“耒山”

古代文献对于“耒山”、“耒水”、“耒口”,多有记载,不胜枚举,仅略述如下:

《汉书·地理志》桂阳郡郴县:“耒山,耒水所出,西至湘南入湘。”

汉桑钦《水经》卷三十九记述了耒水:“耒水出桂阳郴县南山,北过其县之西,又北过便县之西,又西北过耒阳县之东,又北过酃县东,北入于湘。”

《水经》卷三十八《湘水》记述了整条湘江水道:“湘水出零陵始安县阳海山,东北过零陵县东,又东北过洮阳县东,又东北过泉陵县西,又东北过重安县东,又东北过酃县西……”耒水为湘江支流,因此北魏郦道元《注》补记了耒水:“郴县有耒水,出耒山西,至湘南西入湘。”“耒水西北至临承县,而左注湘水,谓之耒口也。”郦道元《注》:“耒水发源出汝城县东乌龙白骑山。”

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五十七《荆湖南路·郴州》引《郴江前集序》:“郴为湘楚之上游也”,“郴阳自唐以山水名天下,有沈、杜、韩、柳相继发挥之。”

《舆地纪胜》又载:“耒水:《舆地广记》云:‘桂阳县有耒山,耒水所出也。东北过便县、耒县及酃县。’”“耒山:在桂阳县南十里,四面孤绝。《汉·地理志》云:‘郴有耒山。’《寰宇记》云:‘耒山在郴州。’”

《明史·地理志》郴州桂阳县:“南有耒山,耒水所出,西北会于郴水。”

(7)“清淑之气”与“圣贤气象”:从自然山水到人文创造的转化

唐代韩愈、杜甫、沈佺期、戴叔伦等人,各有诗纪咏桂阳。

韩愈《送桂州严大夫》诗:“苍苍森八桂,兹地在湘南。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篸。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甘。远胜登仙去,飞鸾不假骖。”诗中说到桂树、郴江、草药和升仙。

《舆地纪胜》卷五十七《荆湖南路·郴州》引《郴江前集序》:“郴为湘楚之上游也”,“郴阳自唐以山水名天下,有沈、杜、韩、柳相继发挥之。”

至宋代,阮阅甚至有《郴江百咏》,称之为“荆楚一佳郡”,“山川寺观之胜,城郭台榭之壮,未经品题者尚多”。

但是,自然山水不是最重要的,退一步说,假使环境条件再差,也都不是阻挡人们“率性修道”、“止于至善”的理由。通过人为的努力,将自然山水转化为人文创造,这是古代文化的一个重要特质。

所以,在郴州志、汝城志等文献中,一方面可以看到诸多对山水景致的纪咏,一方面更多地可以看到对于前贤旧迹的追怀和承接。这种将自然山水转化为人文创造的过程,古人称之为“天人相参”、“天人之际”。其中圣贤人物的风采较之自然山水更加重要。

《东观汉记》记载:“茨充,字子何,为桂阳太守,民惰懒,少粗履,足多剖裂。充教作履,今江南知织履,皆充之教也。”

汉末,有郡民苏耽,栖游此山。《桂阳列仙传》记载:“耽,郴县人。少孤,养母至孝。”

耒阳有蔡洲,“洲西即蔡伦故宅。傍有蔡子池。伦,汉黄门,顺帝之世,捣故鱼网为纸,用代简素,自其始也。”

北魏郦道元在记载境内山川的同时,记载了湘江、耒水流域的诸多历史人物:

九疑山“大舜窆其阳,商均葬其阴。山南有舜庙,前有石碑”,“又有舜庙”、“有《舜碑》”,“有鼻墟,言象所封也,山下有象庙”。

岣嵝山为南岳,“山下有舜庙,南有祝融冢。楚灵王之世,山崩,毁其坟,得《营丘九头图》。禹治洪水,血马祭山,得金简玉字之书”。

白土乡,“《零陵先贤传》曰:郑产字景载,泉陵人也,为白土啬夫。汉末多事,国用不足,产子一岁,辄出口钱,民多不举子。产乃敕民勿得杀子,口钱当自代出。产言其郡县,为表上言,钱得除,更名白土为更生乡也”。

“芙蓉峰之东,有仙人石室,学者经过,往往闻讽诵之音矣。”

麓山“东临湘川,西傍原隰,息心之士,多所萃焉”。

上述人物中,舜、禹、祝融均称为圣人,而郑产以及“学者”、“息心之士”等无名人物则称为贤人。

阮阅《郴江百咏》有《蔡伦宅》一首,又有《三懐堂》一首云:“东京吏治孰称循,范晔才书十二人。前日桂阳三太守,许谁来此继芳尘。”

这些对于圣贤、乡贤、先贤的记述,到唐代韩愈时,曾经概括为“清淑之气”。“清淑之气”既在山水上体现,也在人物上体现。自韩愈之后,“清淑之气”几乎可以视为郴州地方文化的“人文意象”——具有代表性和长久不衰的风格特征。

韩愈《送廖道士序》说:“郴之为州,在岭之上,测其高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气,于是焉穷。气之所穷盛而不过,必蜿蟺扶舆磅礡而郁积。衡山之神既灵,而郴之为州,又当中州清淑之气,蜿蟺扶舆磅礡而郁积,其水土之所生,神气之所感,白金、水银、丹砂、石英、锺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千寻之名材,不能独当也。意必有魁奇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间。”

阮阅《郴江百咏》有《清淑堂》一首云:“三仙一相有遗风,清淑谁言到此穷。寄与郴阳忠信士,得名端合谢韩公。”所咏即韩愈之文意。

《舆地纪胜》引《郴州兴造记》云:“其地多崇山大泽,引衡岳而带九疑,中州清淑之气蜿蟺郁积于其间,亦天下佳山水处也。”引洪内翰(洪迈)《重建城门楼记》云:“郴为州,其山奇变,其水清泻,其气宛潬旁薄,其民魁奇而忠信。”可见人们对于“清淑之气”的认同。

值得注意的是,与韩愈“清淑之气”之说相对于,唐人还有一种“地中而气正”之说,论述边陲和四夷问题,而也归结到天地之气上来。

唐杜佑《通典》卷一百八十五《边防序》说道:“覆载之内,日月所临,华夏居土中,生物受气正。其人性和而才惠,其地产厚而类繁,所以诞生圣贤,继施法教,随时拯弊,因物利用。三五以降,代有其人。君臣长幼之序立,五常十伦之教备,孝慈生焉,恩爱笃焉。主威张而下安,权不分而法一。,实在于斯。”这里说到人们秉受天地之气,中原所得较为中正一些,所以文明。

卷四十八《礼沿革》又说:“其地偏,其气梗,不生圣哲,莫革旧风,诰训之所不可,礼义之所不及。”但是地理条件可以用“风气”的条件所改变。“古之中华,多类今之夷狄。”“古之人朴质,中华与夷狄同,有祭立尸焉,有以人殉葬焉,有茹毛饮血焉,有巢居穴处焉,有不封不树焉,有手抟食焉,有同姓婚娶焉,有不讳名焉。中华地中而气正,人性和而才惠,继生圣哲,渐革鄙风。今四夷诸国,地偏气犷,则多仍旧。”

这里又说到中原人们所秉受到的中正之气,也是经过依循礼义逐渐养成,所以关键问题还不在地区、方为的差别,而在于人们的努力与否。正因如此,《通典》反对依赖武力开疆拓土。

南宋以后,理学家对于人文教化的思考,更有一种“圣贤气象”之说。周敦颐的贡献,固然是因为他的若干主要著作。但是《太极图说》与《通书》虽然重要,却还是学者们可以诵读的。而周敦颐的心迹,如“窗前草不除,云与自家意思一般”,却是无迹可求、无可学习的。理学家称此为“圣贤气象”,或称“儒者气象”、“正大气象”、“有道者气象”。

黄庭坚称道周敦颐为“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李延平每诵此言,以为善形容,有道者气象。

这种描述完全如同人们对山水景致的描述,也如同人们对于天气的描述。天地、山水、人文,在此融为一体。

程颢说过:“观天地生物气象。”

二程还说:“仲尼,元气也。颜子,春生也。孟子并秋杀尽见。仲尼无所不包,颜子视‘不违如愚’之学于后世,有自然之和气,不言而化者也。孟子则露其材,盖亦时然而已。仲尼,天地也。颜子,和风庆云也。孟子,泰山岩岩之气象也。”

朱熹说:“大抵自尧舜以来,至于本朝,一代各自是一样气象不同。如三代人物,自是一般气象。《左传》所载春秋人物,又是一般气象。战国人物,又是一般气象。”

朱熹还说:“伊川令学者看圣贤气象。”“凡看《论语》,非但欲理会文字,须要识得圣贤气象。”“圣人气象虽非常人之所可能,然其如天底气象,亦须知常以是涵养于胸中。”

这种不容易定义出来,却容易感觉得出的存在,不仅贯通于天地之间,光耀于山水之上,而且体现在历史、人文之中。清儒张伯行阐释道:“天地间天理流行之妙,随处发见。故万物之生,浑是一团大和元气,充塞遍满于上下之内,而不静观不知也。周子谓‘窗前草不除,与自家意思一般‘,正见得天地气象在我,而我之生机流行,亦初无一息之或停矣。”又说:“气象非一时摹拟得出,熟复玩味,便觉明白亲切。”

要之,韩愈将郴州、汝城的文化精神称述为“清淑之气”,认为与中州并无差别,所谓“在德不在险”、“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只要“清淑之气”在,则“必有魁奇忠信材德之民”在。这一精神理念,是郴州、汝城文化中最可宝贵的。


周敦颐为继孔孟之后的第三位“圣人”,或称“先儒”、“大儒”

周敦颐之所以被称为“圣人”,高出于“贤人”之上,是因为他的杰出贡献。夏商周三代尧舜禹汤文武所开创的礼乐文明,经过晚周、秦汉、魏晋、隋唐二千年的沿革变迁,世殊事异,必须重新加以整理。文献问题归文献,制度问题归制度,义理问题归义理。文字和制度总是会变的,而天理人心是永远的。周敦颐之所以重要,正是因为他为宋儒重振儒学迈出了最初的一步。

周敦颐在宋明新儒家的建立过程中,起着关键的“仪式性”作用。前引《宋史·道学一》又说:“文王、周公既没,孔子有德无位……孔子没,曾子独得其传,传之子思,以及孟子,孟子没而无传……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舂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作《太极图说》、《通书》。”

宋明新儒家继汉唐经学之后,跨越千年而起,直承孟子,表明学术学派的兴起,有不为时间所阻断者。单就操作层面而言,宋明新儒家的建立过程,全由朱子对于周子的推崇而实现。考其所以如此,必须具备如下条件: 

第一,恰好为宋初先驱长辈。

众所周知,在宋儒诸学案中,周敦颐既非最早,也非大宗,“大抵近世诸公知濂溪甚浅”、“即濂溪二子,亦失其家学之传”(钱穆《朱子学提纲》,P21),但若以辈分粗论,周敦颐在“北宋五子”之中确实年长一辈,使得自“初祖”以至朱子有一恰当的时间作用(适当的连续与适当的间隔),亦无可否认。

第二,恰好为二程之师。

周敦颐是否为二程传道之师,自当世学者已多表怀疑。《程氏遗书》所载,二程只称周敦颐为茂叔而不称先生,平生绝口不提《太极图说》,而门下弟子游酢至称“周茂叔穷禅客”。全祖望《宋元学案·濂溪学案·序录》称:“濂溪之门,二程子少尝游焉,其后伊洛所得,实不由于濂溪……今观二程子终身不甚推濂溪……予谓濂溪诚入圣人之室,而二程子未尝传其学。”但周敦颐确曾为二程之师,亦绝不可否认。

第三,恰好著有《易通书》。

宋代新儒家学者当世少有显达,退居治学,往往以诸子位置自居而回避经术,,至元代表彰朱子,乃是再次升子为经。但子家有一形式要求,即须留有文字,如先秦诸子之例,凡有言论直接或间接留于后世者,皆得称之为子。而周敦颐著作十分单薄,《太极图说》仅三百余字,《通书》三千余字,且在当世亦不知名。如钱穆《朱子学提纲》所说:“北宋理学开山有四巨擘:周敦颐濂溪、张载横渠、程颢明道、程颐伊川兄弟。此四人皆仕宦沉沦,不居显职,在中朝之日浅,并未在治道实绩上有大表现。论其著作,濂溪分量特少,独有《易通书》与《太极图说》,一是短篇,一是小书,据朱子考订,《太极图说》亦当附《易通书》,非单独为篇,是则濂溪著书仅有《易通书》一种。”但是,周敦颐毕竟有一完整“子学”著作,从而使得逝者已逝之后,“阐释”的作用得以成立,而文本阐释初亦不必限于文字遗产的数量多寡。后朱熹与吕祖谦合编四子《近思录》,《太极图说》“无极而太极”一句跃居十四卷之首,全由朱熹“发明”而至。

具备这几个条件,宋明新儒家的儒统乃可以获得全新的建构,即:孔子→子思→孟子→周子→二程子→朱子。

而对于汝城来说,周敦颐如同一座巅峰,屹立在中古的大地上,与上古之际的圣人神农氏前后相接、上下相望。

汝城县长宛方舟为《汝城县志》所作《序》中有如下诠释:“斯邑为濂溪周子过化之地,尝考顾泾阳谪桂阳州判官,以柳子厚、苏子瞻、庄定山昔曾谪居其邑,遂额其室曰‘愧轩’。今之桂阳州与汝之故名同,而皆在郴之附近。”

卷二十二《人物志·政绩》小序又说:“周子濂溪则百世之师……居是邑而称茂宰,必首濂溪。自宋而下,以治行闻者,未有不淑于濂溪者也。”


余论:地方文化研究的宗旨和必须注意的问题

地方文化研究,在改革开放三十年后的今天,应当争取出精品,出高端产品。笔者认为其研究宗旨和必须注意的问题有如下几项:

(1)地方文化研究的宗旨

以历史发展为主线,求真求是。倡导文明主题,强调社会发展的高雅化、理想化。华夏与四夷的界定,主张以文化为界定标准。中原与四方的格局,强调统一与整体,区域性、民族性居第二位。尊道崇古,厚古薄今。以复古为解放,以尊重古代文明推动现代社会的进步。

(2)地域文化研究中必须注意的几个问题

对历史的研究,求真求是,以唐还唐,以汉还汉。对文献的记述,客观准确,有真存真,有疑存疑。充分认识儒家理学思想追求天理、警惕人欲的合理性及其积极的现实意义。充分理解古人的人生理想与幸福标准,并寄予敬意与同情。注重对汝城历史的文化研究,即强调历史中的人文创造、、教化作用。注重对汝城历史的文明考察,发现、揭示、倡导向上的与高雅的因素,移风易俗。表彰忠孝廉洁,礼义诚信,推崇克己互助,淳风美政,批评逐时顺俗,个人利欲膨胀。在探讨地方文化的同时,仍以国家、民族的整体性居第一位。在探讨历史文化的多元、交流、变迁的同时,仍不忘承接儒家、理学传统的主线。


作者简介:张京华,湖南科技学院濂溪研究所所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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