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浊味(第一味):万人食堂的逍遥排骨

“万人”是一座食堂的民间称呼。大名叫“观畴园”，是一座砖红色的四方建筑，位于校园的中部偏西。它的南边是图书馆和西大操场，周围及北边是学生宿舍。

它在建立之初就及其火爆，原因有三。

一是大，号称能容纳一万人就餐，“万人”的绰号也由此而来。不过也有好事者会在绰号后加写调侃语，比如“万人坑”，埋怨它价格偏贵；

二是地理位置佳。图书馆和西大操场都是聚集人气的好地方，且极其消耗人的能量，所以在这两个地方待久了的人都会很容易饿，，岂不正是天造地设，不二之选。

三是包容性大。万人实际上有四层，但地下一层并不卖饭，所以人迹罕至。这是全校不多的向社会开放的食堂。学校食堂一般只收饭卡不收现金，于是校外人士便无法就餐。万人三楼与其说是食堂，不如说是一个校内餐馆，是只收现金的，所有人都被欢迎。一二层虽说也需要饭卡，但因为距离附中近，也向附中学生开放。每天都有很多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混杂在人群中，这种情形在其他食堂是没有的。学校似乎认为学生吃饭隐含了福利，所以一般的学生食堂是不允许教工就餐的。但万人不同，教工和学生一视同仁。于是，中学生，大学生，教授，学校工人，社会人士，都聚集了起来，如一个小型社会一般，人气自然非比寻常。

我在万人三楼的第一顿饭，是被请的。他是我们班的辅导员，个子很高，但细胳膊细腿。过高的身材反而略显不协调。脸有棱角，眼睛颇大，因为不带眼镜而愈加有神明亮。辅导员在我眼中就如班主任的钦差，不怒自威，让我敬而远之。我俩单独坐在万人三层的玻璃桌前，初始时颇让我有些不自在。他显然看了出来，主动聊起家常和学校的逸闻趣事。服务员过来递上菜单，他如老大哥一般说：“这顿饭我请你，别客气，随便点你喜欢吃的”。我推脱一番后恭维他说“这里你熟，还是你来吧”。他便熟稔地拿起菜单，三下两下便作了定夺，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点的菜里，便有这道逍遥排骨。

逍遥排骨用白瓷长盘装。底下是一牙牙切好的长条形南瓜，顺着长盘的方向摆成一排，正如两侧布满了划桨的赛艇。南瓜是蒸熟了的，呈橘黄色，在白瓷的衬托下愈加鲜亮。排骨必是腌渍之后一根根炸过，呈深红色。也许在腌渍时放了某种辣椒酱之类，表面还附有一些红椒皮和辣椒籽。这道菜初上桌时，并无香味溢出。待到夹一块排骨在手，放入口中轻轻一咬，外部的酥脆和内部的柔软接踵而至，再加上酱香和肉香四溢，触感和味觉均是上佳。一块排骨入肚，咸香满口。这时再配上一块糯软的熟南瓜，清淡的瓜香和甜味恰到好处地平和了排骨对味蕾的刺激，如大汗淋漓地锻炼之后的那杯清水，熨帖五脏六腑。

我现在已经忘了当初辅导员找我吃饭的目的，想来不过是了解一下班级情况，做做同学们的思想工作之类。虽然我对一本正经的训导不太习惯，但因为这道逍遥排骨，我却对辅导员印象颇佳，心中也不免胡思乱想：辅导员点这道菜是不是因为跟他身材有些相似之处。想到高兴处不免略显于色。辅导员看我频频点头，面带微笑，想来以为自己的训导起了作用，自信心颇增了几分，谈锋更健。于是这顿饭宾主相谈甚欢，完美结束。

至此以后，我每来万人三楼，不论是请人还是被请，都会点这道逍遥排骨，希望能跟我的朋友们分享。我吃的时候也会想到跟排骨略有瓜葛的辅导员，但这部分内容不便公开分享，只能心中自娱自乐。

我的排骨辅导员后来却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有一天，他的名字出现在论坛的热门版面，成为人人讨论的话题。内容也是曲折离奇，大意是一个外校女生控诉他欺骗感情，致人怀孕并堕胎后便失踪了。控诉文章写得声泪俱下，细节描述如亲身经历，让人真假难辨。因为人名具实，女生便闹到了系里。但最后也不了了之。似乎真实情况并非全如女生所说，但辅导员终究像突然消失了一样，辞了辅导员不做，平常我也很难看到他了。我想这件事对他打击必然很大，很想安慰他但却找不到机会。当时的我还是替他惋惜：年轻人做错事情受到相应的惩罚是应该的，但似他这般因为感情纠纷被闹的全系皆知似乎也有些代价过大了。

我只知道他毕业之后远离了北京，远离了熟悉的环境。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也许并非坏事，毕竟校园的包容性相对社会上大多了，他早早在校园里受了教训，在社会上也许会更快的成熟。如果哪一天我们都回到了学校，我想我要请他去万人三楼，再吃上一次逍遥排骨，并告诉他我们第一次吃饭时我的心理活动。

（致谢：封面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