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下观”卫辉

听《壁下观》久了，总有一颗蠢动的心想去实践直面、进入、体味三件套。然而各种琐事，真能成行者寥寥。春天老家有事，接连回去了两趟，突然觉得虽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晋东南瑰宝、古建遗珠，在这个古老县城生长到十几岁，学着以“壁下观”的心态重新审视，也颇有两三可描述之处，写出来供大家一笑，和自己怀念。

河南卫辉市，位于黄河以北新乡市东北部，由北向南沿G4自安阳入河南境后，经汤阴、淇县(对，就是“雪泥寻踪”那期提到的淇县)至卫辉。西汉武帝二年设汲县，漫漫历史长河中曾是汲郡、卫州、卫辉路、卫辉府、河北道等治所，建国后称汲县，1988年改名卫辉，隶属新乡市。作为华北大地普通的一个县城，有比干庙、望京楼、姜太公故里、孔子击磬处等国家、省、市级保护单位114处。— 抄自政府官网，然而我生在于此的七八十年代，对什么国保、省保是毫无概念的。从小只知道“上上望京楼，一辈子不发愁；爬爬镇国塔，能活到一百”（相信我，卫辉话里塔和百是押韵的。）。

现有的关于卫辉的记载半数与万历年间潞王有关。当时的万历皇唯一同母弟朱翊镠备受恩宠，于万历十七年就藩在卫辉府，据说半城都是他的府邸，小时候依稀还记得看过一本潞王传说之类的野史，却也早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反正各种胡作非为鱼肉乡里之类。其潞简王墓号称是现存最大保存最完好的明藩王墓，其建筑形势仿定陵，自称“中原定陵”，有许多逾制之处。该墓位于卫辉西北，现新乡市境内。同时期的卫辉知府周思寰应该是一名能吏，向上敷衍藩王，对下照顾民生，现存的几处所谓名胜如望京楼镇国塔都修建于那个时期。

不过先从一个民国建筑说起。我家在贡院街西口，出门就正对我的小学，从小就在这么一个规规矩矩的四进大院子里念书，二进中间的牌坊是儿时的嬉玩之地，上面东海世家四个字是很早就认得了，柱子前的小狮毁，中间长长的甬道一人多高（一小孩...人），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跳上跳下以示英勇，甬道直通的大殿是我们一年级的教室，阴森森的，居然还有北方很少见的地板，和上课时窸窸窣窣地板下跑来跑去的老鼠。然而在本世纪某次返乡，突然发现赫然挂出来河南省保——徐世昌家祠的牌子，小学已经整体挪到了隔壁。小时候是从没听过徐世昌这个名字的，幸亏之后念了些书，才知道这么鼎鼎大名的人物。网上查到他居然是卫辉人氏，曾经也居住在贡院街。这个家祠是1921年其家人购买旧卫辉参将府改建而来，建成时还请到了溥仪到场祝贺。 当然我们学的历史是基本不提这个前民国大总统的。

家祠位于贡院街西口，坐北朝南，最前面是一个青石垒砌的照壁，上面做出仿斗拱的样式，中间一个大大的五穗图案，“盛世嘉禾”，以农为本，五族共和之意。小时候从来不懂其含义，觉得有点像人脸，怪可怕的。网上说这是现存最大的民国影壁。

跟照壁平行有东西华门，自有记忆以来从没见开启过，倒是东华门下的出水口（沥水洞？）是从小爬进爬出之地，现在再看，很是怀疑那么小的洞口，就算是儿童，怎么容得下进出。东华门现在是家祠参观入口了，进去第一进院落空空荡荡，曾经做过我们的操场，就在此地系上了红领巾，成为光荣的少先队员。因为不是一年级第一批，还自卑了好久。

一进过去是山门，不过很早就被封住连同左右的厢房做了教师宿舍，现在成了省保也并没有拆除。<二进院有一四柱三间石坊，坊额上书“东海世家”四字，“东海”二字乃是世昌自号，又有暗指天津之意，古时天津称为东海县。在石坊两侧分别有石联一对，上联为“亭育托燕畿佳气常浮白云观”，下联为“宗支分卫水清波远溯绕湖桥”，其联对仗工整，意喻深刻。上联中“亭”喻养育、培育之意；“燕”即指燕京，今国之北京；“畿”又特指天津，白云观为北京著名道观。下联“卫水”即卫辉，为世昌先生出生之地，其乳名卫生，就暗指卫辉所生之意；“绕湖桥”为古地名，今浙江省鄞县，此为世昌先生祖籍之地。在此建祠，原因道光年间，世昌之高祖徐城在河南为官，初居开封，后移居卫辉。传至世昌先生这辈，徐家已在卫辉久居七十余年。> 牌坊两侧厢房，便是我们的五年级教室。网上有些文章说牌坊旁边还有旗杆遗存，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看来网文也不过是抄来抄去，并没有真正壁下观。J

<在二门与东西掖门之间，有“三喜墙”而存。三喜之由，颇有来头。其一喜为世昌、世光兄弟二人于一八八六年新科中举，又恰逢其母刘氏五十大寿，此为二喜，寿贺之时，好友袁世凯赠其当时名仕路渔滨手书“双桂承欢”匾额一通。三喜盛临徐家，可谓福禄寿聚。>

进入第三进院落就是长长的青石甬道，宽约5-6米，才不到半米高么，中间据说有一凉亭，不过自有记忆起就只见过四角的柱础，并无半分凉亭的痕迹，是我们夏天乘凉的好去处。两侧为配殿，面阔三间，进深两间，据说是典型的民国建筑。恩，是俺们三年级的教室。

甬道尽头就是面阔三间进深两间的拜殿，和五开间三进的大殿，卷棚灰瓦顶与大殿相连。之前有月台，和青石雕刻栏杆，花纹多是简单重复青苗状。记忆最深的反倒是月台台阶两侧的石板，因其天然斜坡，是从开裆裤时就开始玩的天然滑梯。

网上说大殿后面是旧花园遗址，不过早就石灰铺地，成了我们的操场。现在小学已经完全迁到隔壁，整个院子郁郁葱葱，很是幽静。但没有了孩童奔跑的喧闹，和风声雨声读书声，不知道还如何跟记忆中的母校相勾连。

沿贡院街向东七八百米走到尽头，就是原来的贡院，现在的新乡师专。并不是什么文保单位，旧建筑也几乎都无存了。

贡院街向北约一公里，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就来到了望京楼，记忆中的听到的第一个民间故事应该就是望京楼了，据说潞王思念在京城的太后，发愿修一座高楼，能看到京师为止。于是劳民伤财，死伤无数。最后黎山老母或观音菩萨或吕洞宾或某神仙，化出一道海市蜃楼，现出太后在京城的模样，望京楼工程才告停止。望京楼始建于万历19年，高33米，宽30米，进深19米，平面长方形，坐北朝南，砖石结构，外壁用青石，内壁用白石。上部有十字拱券，四面通透，夏季乘凉十分凉爽。楼顶有无间歇山式大殿，是潞简王藏书之所，所以望京楼的正式大名是崇本书楼。楼顶建筑毁于清代，现仅存柱础若干。目前楼顶只遗存牌坊一座，称“诚意坊”。据说望京楼是我国保存规模最大极为罕见的无梁殿式明代建筑，具有典型的官式建筑风格，姑妄信之。上个世纪，卫辉城里还保有大年初一上望京楼的传统。不过后来年久失修，加之常年处于一个纸箱厂院子内，进出不便，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去了。顺便说下，1986年望京楼被列为县保，2000年为省保，2006年为国保。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跟我记忆的县保之前的状态没啥两样。2012年还曝出无人维护成为危楼的消息。不过这次走到楼下，看到已经封闭，开始整修了，希望尽量做到修旧如旧吧。

上图是官网历史照片，真正的现在是这样子的。

下图为原楼顶牌坊

回到贡院街，向东出东门，沿臭臭的护城河，穿过旧城墙上蜂拥建设的各式民居，向南约一公里处，就是镇国塔所在。又名灵应塔，建于万历十三年。有些附会说此塔位于中国版图雄鸡心脏，故又称护国灵应塔，简直不知如何吐槽是好。镇国塔是七层六角楼阁式砖塔，高约35米，塔刹不存。每层檐下有砖雕仿木的额枋、斗拱等装饰，每层有望窗和塔心。只记得窄窄的楼梯不停的转啊转啊，就到了塔顶。旧时第七层塔顶已经坍塌，书上说就塔顶是八卦图案，从来没有见过，现在应该是又修好了吧，只是再也不让上去。上世纪镇国塔下是旧城乱坟岗，家里人是永远不让小孩去的地方，说有脏东西，于是变成了少年比拼胆量的场所。现在塔下修葺一心，G4高速卫辉的出口就正对此塔，昔日乱坟岗反倒成了卫辉的迎宾塔。

镇国塔向西，就绕道了旧城的南门。四个城门早已荡然无存，旧的城墙只剩下了夯土堆，也盖满了各式各样的房子，几乎找不到任何痕迹。只是大家还习惯称之为城墙。记忆中南门外不远，野地里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子，中间一座大碑上书“孔子击磬处”，号称是乾隆御笔，也就是在这里才认识了这个磬字，背面还有乾隆御制诗，却是多数字不识得了。《论语》中有“子击磬于卫”的记载，说是孔子三到卫国，然而却一事无成，心情郁闷，借击磬抒发心声。然而网上查到的资料，北魏时始有纪念性建筑，万历十五年知府周思寰重修建亭。清乾隆十五年重修，亭高5米，攒尖琉璃瓦顶，有“玉振遗韵”石刻一块。这次信步到附近，却只看到政府南扩的各种大院，和一个“击磬花园”的楼盘。多方询问才知道原来的亭子早也不存，御制碑也已经搬走，看来往后的人们只能从小区名字里追忆两千多年前孔圣人的风采了。话说回来，谁知道当初北魏时是不是附会的建筑呢，跟现在遍布神州的假古迹一样。

从南门绕道西关（门），回到城里，突然发现狭窄的马路边赫然立着一块国保牌子，”陀罗尼经幢“。十分诧异，离我家不过十分钟步行路程，却从来没听说过。四处找了找，原来就在旁边卫辉宾馆的大堂里，整个大堂由透明玻璃顶覆盖，办着入住手续柜台旁边就赫然立着。据说是建于五代后晋开运二年（945年）。由于后晋是个只有十年的短命王朝，这一时期的经幢也就越发珍贵。2013年入国七。整个经幢高6.5米，青石雕刻，由座、身、刹组成，八楼七级，高6.5米。卫辉宾馆此处原来是汲县宁镜寺遗址，是少有的原址保护的国保。小时候没修卫辉宾馆大堂时，还常来这个院子里玩，但是对这个石柱子却毫无印象。

古城卫辉，最为外人知的经典或者名胜应该是比干庙了。传说比干被挖心之后，捧心行至此处，听卖空心菜的老妇说”菜无心能活，人无心则死“才倒在此地而亡。北魏时庙初建，现存建筑是明代弘治7年重建。庙内书法、雕刻、建筑风格等都有很高的品味和历史价值，1996年被列为第四批国保。庙里还有一块孔子剑刻”殷比干墓“，是迄今发现的唯一孔子真迹。史载比干之子被周武王赐姓林，为林姓始祖，这里被全球华人奉为林姓之源。每年农历四月初四要在这里进行盛大的林姓祭祖盛典，在过去的一二十年当地政府也有意推波助澜，新修的十几公里长的比干大道就是由全球林姓华人捐献，从城外公路笔直直通比干庙。记忆中这条路在我小时候还称为新马路，取老城外新开发之意，不知道何时已经改名比干大道了。作为如生土长的卫辉人，其实，并没有能去比干庙壁下一观，小时候是因为远和破败，家人不让去。现在看到国家AAAA景区和全球华人林姓始祖的名头，倒也没有特别想去。

信步在老城街上，记忆中的尺度小了许多，但依稀是旧时格局儿时模样。因为财政紧张，经济不利，旧城无力改造，政府索性在南门西门外发展，旧城就这么沉寂下去。倒是发现很多旧街道旧地名，还残存着历史的痕迹，唤起儿时回忆。贡院街自不必说，早在知道贡院是什么所在之前就必须会写这两个字，西口的鼓楼街是副食品商店买酱油之处，稍远两步的府门口是一家文化用品商店，更远的马市口是百货大楼所在地。东箭道、西箭道是弯弯曲曲的小巷，家后面还有机房街，难道是当年资本主义萌芽所在？

卫辉经济很不发达，至今没有公共汽车。上个世纪末的国企破产大潮，导致了全城不少人下岗。然而，回到这里，我的亲人，我的街坊，都在努力的活着，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生生不息。倒是汽车明显多起来了，在逼仄的街道上拥来挤去，前几年回去的时候还是满街的电动助力车。突然不再想去查卫辉还有什么国保、省保了，毕竟这是别人的国保，我的家乡。

谨以此文纪念我97岁西去的亲爱的姥爷。

*两段<>中文字直接抄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