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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记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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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的时间线是被打乱的,就像电影《低俗小说》乱切的扑克牌那样,一个非线性的幽灵始终在结构里游荡。

八月的风里他摇摇晃晃地观察着树叶,田野上四碎的鸟声在连天雨里熄灭了维度。风覆盖着整个天空,道路上泥泞慢行的车轮,沾染水渍后向路人们投递出危险的信号。远处高楼伫立在地平线之上,被擦拭视线的模糊轻易地,污染了世界。白鹭,远道而来的海鸥的栖息地,水稻田,麦苗低矮的头颅,长势良好。风游荡而过,群鸟起飞。一棵向天空张望的老树立于田垄旁,伞是温柔的,长在他的头上,陈俊生今年十六,一手撑伞,一手拿着放大镜观察树叶,密密麻麻的纹络是自然的词语,像皮肤,新生儿的皮肤皱褶,婴孩是天使的赠礼。

如少时的老人闲坐街道,一张翘翘椅,收拢着江南雨季所有的无聊,拿着烟斗轻轻掸落烟尘,如一位避世高人老去了的悠闲,他淡淡地看,无言语。茶几,对局的好去处,老人那时还有精力,手把棋子,向陈俊生递了一粒:囔,你执黑。陈俊生接过黑子,突然从棋篓里挑出一枚白子,两只小手攥紧棋子后放到身后转三圈,然后伸手:猜一猜呗。陈俊生十二,不服气的眼睛里露出些挑衅的意味,他看着老人,那表情似乎在说:你可不一定下得过我呢。


老人今年六十九,胡姓。一身灰色亚麻从纽扣一直蜿蜒而下,到裤脚截停,拖鞋口露出两个硕大的脚拇指。头发半百,下颌与额头宽厚,眼角的皱纹攒簇绵延到太阳穴。胡老六十岁时从广陈广播部退休,一年后又被返聘,直到去年,才终于真正编辑部退下来,用他自己的话就是:终于得了几年清闲时光。之后的一切,无非就是每天下下棋,聊天或者看书,胡老没有小孩,妻早在三十年前就已亡故,悠闲的日子能一望到底,底下就是棺材,胡老早已给自己预备好了后事。

 

还不是个死,你在这块挣扎啥。胡老笑着去提陈俊生的三颗白子,待一双清瘦的手将白子慢慢按入棋篓后,棋面局势陡压,右边黑子——一大片黑黝黝的野狼在白子边界处逡巡着,试探有无,压低了脚步声,准备,拉紧了的弓弦,在一个月圆夜就等待发射。


你是聂卫平嘛,你是吴清源嘛?陈俊生问他。


不是。老人顿了一下,回他。


切,那你怎么知道我这块不行了,就一定得被你吃掉。陈俊生说道。


老人不说话,衬了衬手,示意陈俊生下棋。


陈俊生眼睛一转,手从棋篓里抽出来,突然笑道:我不下哩,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继续下。老人指指棋盘。


陈俊生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我不下哩。说着便站起来,双手摇摆着慢慢往街上走去。


重来。老人在后头喊道。


陈俊生停止了脚步,转过头。


于是陈俊生回到座椅上,老人准备推倒棋盘重来,陈俊生连忙遮住他的手:胡老,等等,这块嘛,好像是死了......


陈俊生说此顿了一下,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把眼光折到街对角:不过,也说不定,我想试一下。试一下就有救了,也不说定。

他喜欢庄子,还喜欢顾城,书架自上往下数第二层就摆着他们的书。


陈俊生拖着一鞋的泥泞推开家门,旁边客厅里传来的陌生男子爽朗的笑声,与厨房里,饭桌上递来的饭菜的信号都在提醒他一个事实,家里来客人了。


陈俊生不是怕生,只是在陌生人面前感到拘束,他不乐意见那些高高在上的木头雕像,尤其是叔叔两个字,简直就是不自在的另一种称谓。他悄悄换上拖鞋,蹑手蹑脚地往楼上爬,往自己的房间里钻。


你好,我叫顾婷婷。那个女孩从他书桌前站起来,从灰白校服里伸出手。


噢,我叫陈俊生。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陈俊生措手不及,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眼前那只伸过来的手似乎停了很长时间,等他注意到时,她正诧异地要收回


啊噢。陈俊生连忙伸出手,顾婷婷瞄了他一眼,笑了笑。


于是两个小孩完成成人间的交接仪式,但或许是单方面的,因为陈俊生此时感觉自己只是个小孩,而对面那个举止得体(至少对陈俊生而言)的女孩与他,陈俊生想,与自己好像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陈俊生想:没啥事情的话,她可以出去了。


但似乎对面的顾婷婷不抱这种想法,她将手缩回衣兜中便又坐回椅子上。


陈俊生注意到她看的那本书,准确来讲是诗集。顾婷婷正看到《新街口》:杀人是一朵荷花,杀了,就拿在手上,手是不能换的。


然后陈俊生看着他的侧脸,想起刚刚她笑起来时候脸上的雀斑,还有她的手,陈俊生好像见过,医院里护士的手就是这样的。陈俊生想。如果有一个词合适,她此时的侧脸就像萨冈的灰白照片里的样子,那个词,纤软而有力,正是纤软本身。


陈俊生歪着脑袋看着她,突然说道:啊,你也喜欢顾城啊。


顾婷婷转过头来:昂,对。


我记得顾城有首诗我特别喜欢,陈俊生抢过书,翻动书页,好像叫《墓床》,对,就是这首,我来念给你听。


我知道永恒降临,并不悲伤。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陈俊生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顾婷婷此时歪了脑袋,静静地看着他,待陈俊生念完,她说:嗯,挺好的。

 

楼上传来哐当的声音,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震动,紧接着就是女孩的哭声。


那两个在客厅里谈笑风生的中年男子,陈俊生的父亲敲烟灰缸的手停怔一下。两个男子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陈林说道:走,去看看,孩子估计吵架了。


四十平米的房间里,书架倒地,玩具——被肢解的身体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卡片随地乱飞,水杯玻璃色的眼珠掉了一地。陈俊生与顾婷婷撕做一团,两人面色通红,陈俊生脸上烙着一块掌印,嘴里念念有词:我让你弄坏我家的东西,我让你弄坏我家的东西......


陈林怒喝一声:陈俊生,给我放开。上去便去拉开两个人。顾维止也上来帮忙。


陈林问陈俊生发生了什么,陈俊生指着女孩大声喊道:她把我书架推倒了,还把我水杯,卡片弄坏了!


顾婷婷在一旁轻声啜泣,小声,很快转变成大声,收也收不住。胸膛肺部那块上下起伏,顾维止轻轻拍着顾婷婷的背——她小时候就这样,一哭就喘不过气来。


那她为什么推翻你的书架。陈林问道。


陈俊生不说话了。陈林知道必有隐情。于是更大声地问他。但陈俊生只是紧闭着他那只哑巴嘴不说话。


顾维止拍了顾婷婷好长时间,顾婷婷终于收住气。


顾婷婷盯着陈俊生,眼里的愤怒与恨意交织在一起,同时还有委屈。她忍住又要泄出来的泪水,指着陈俊生慢慢吐出字节:你个神经病。


陈俊生看着她,被他父亲拎着,嘴巴紧紧抿闭。

 

当天晚上陈俊生侧着屁股睡觉,火辣辣地感觉持续了一晚上,到早上时,他仍从黎明里看到了一丝疼痛。那天他侧着身子,脑子里全是傍晚时分发生的事情,顾婷婷的低头看书的样子,她站起来得体礼貌地向他握手,她带有雀斑的笑容,她转过头时生气的表情,她不耐烦地问陈俊生有完没完时眼睛里隐藏的愤怒,这愤怒令陈俊生好奇,他急于要它从克制中释放出来。


那时候陈俊生盯着她,他有点捉摸不透眼前的女孩。


你是吗?陈俊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顾婷婷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可相信地从嘴巴快速递出一句话:什么?


但随即她就明白了情况,不待陈俊生再次重复侮辱她的话,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地往门外走。


我是说,你是吗?陈俊生在她背后喊道。


哎吖,你别走。陈俊生上去捉她辫子。


顾婷婷吃痛,转过头来盯住陈俊生,陈俊生也看着她。然后,她给了他一巴掌。


这下轮到陈俊生惊讶了,惊讶之余他立马也把巴掌送还了回去。他的手仍紧握着顾婷婷的辫子,顾婷婷带着哭泣的口气说:你给我放开。


陈俊生就把手松开了。顾婷婷气呼呼地快走到书架边,小小的书架靠着墙壁,陈俊生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把书架推倒。


你不是喜欢顾城吗,我让你喜欢。女孩拿起桌上书,印着顾城无辜眼睛的封面,一道裂纹快速地从眼睛里割裂出来。

 

陈俊生的屁股吃痛,在床上他又换了个姿势,他对着窗户,那里窗帘的缺口处探进来一点光,均匀地躺在一侧。陈俊生想,要是妈妈把窗帘拉开就好了,这样他就能看到外面了。窗户外面的风景。陈俊生想。这光不知道路灯光还是月光。这夜,陈俊生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向顾婷婷道歉的内容不再是那简单的走场面的几句话。他睡着,侧着头,均匀地呼吸着,他梦见他在那里对顾婷婷,盯着她脸上的雀斑说:原来,你失控时是这样的。他梦见顾婷婷一年后再来他家,她长了一对翅膀来到他面前,她脸上的金色粉状淡淡地发光,她来到他面前,说:陈俊生,我原谅你了,真正地原谅你了。我要走了,走之前我要跟你说一下。然后她就这么走了,飞得高高的,陈俊生茫然地看着天上......


醒来时陈俊生发现自己的枕头湿了,他摸摸自己的屁股,感受着胸口从来没有过的窒息感。

 

陈俊生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时间,两天后已能正常地走动。一整个下午他把顾城的诗集看了又看,撕裂的纸张中间,陈俊生满脑子都是那句诗: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围棋吗?我也会下。陈俊生坐到老人对面,抓起棋篓里的黑子就摆到天元。囔,该你了。


老人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子,新买的烟斗突突突地在他嘴巴里吐烟圈。


你是,哪家的小孩啊?老人捉出白子慢悠悠地放到右下角的星位。


陈俊生,你叫什么?


我姓胡,名然之,所以然的然,之乎者也的之。胡老说道。


昂,好名字。


胡老不说话了。两个人下棋。半个小时后,一局终了,数子完毕,陈俊生一共输了十一目。


好手段,在下佩服佩服。陈俊生装模作样地向老人拱手,然后学江湖侠客,他一挥校服,就匆匆往别的地方走去。

这是陈俊生在家的第三天。他的屁股已经完全好了。父母告诉他,他明天必须要去上课。陈俊生浑浑噩噩地一整天都在街上,田垄上闲逛,不一会儿又逛到胡老那里。

 

这次是胡老叫他:小友,来来来,下棋。


陈俊生耷拉着头,看了他一眼,捉棋就往棋盘上放。


你是有心事啊?胡老下了一会儿问陈俊生。


不知道吧,应该是为情所困。陈俊生说道。


胡老的烟斗立刻往上一个角度摆动——他的牙齿咬住了烟嘴,好一会儿他才从口里吐出几个字:年轻人,要豁达啊。

一个月后,陈俊生开始给顾婷婷写信。买好信纸,邮票与信封后,他向妈妈要了顾婷婷家的地址,他知道了她家在大连,距离浙江很远,飞机票很贵。他咬着笔头在信纸上写下大段大段的文字,胡老对他说,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这第一封信,他决定就以道歉为主题。


亲爱的朋友顾婷婷:                           

      你好,我是陈俊生。                     

      我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写下这封信,我为那天所发生的事情表示对你的歉意。那天我不该对你说脏话的,不该扯你辫子,不该打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哎,我实在不该那样的,那天是我脑子发昏了,我该死,我该被我爸妈打,我该被你打,你打的巴掌其实一点儿也不痛,但我打的可就很痛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还生我气,我知道我下手没分寸,但我已经被我爸妈打过了,我受到了惩罚,我连着一个星期都不能下床,如果你伤好了,能不能原谅我。

      庄子曾经说过......                       

     原谅我的话,就给我写信吧。          

                             你的好朋友陈俊生                                 2010年4月15日 

    

陈俊生想了想,最后把中间自庄子说过的到最后结尾的全部删除,他对着信纸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誊写到另一张纸上,折叠,然后切入信封。


他贴上邮票,在学校里,在家里忐忑地等待。回信很快就来了,只不过不是顾婷婷的,而是他爸爸写来的。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致小友陈俊生:

      你好。                                      

      前日收到来信。小女已......         

未完待续




在这里

想把一些故事道给你听

静静的



怀旧是一杯苦酒

灌肠而入

短暂的难受

让思念

有了宣泄的借口

明天


我们

会精彩如旧



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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