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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贤文苑】一禾//驴子的故事(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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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禾// 驴子的故事(2--5)

      

      前几天,驴一午拉了五车苞谷。在圈里歇晌的时候,它没吃几口草料,估计跟人一样,饿过头了,不想吃东西。母亲洗刷完锅,把泔水舀进盆里,顺手抓一把麸皮撒进去,端到驴槽边,它“咕咚咕咚”喝了个底儿朝天。
      父亲喝了两老碗苞谷糁,一手拿一个红辣子夹馍,一口一个月牙儿地咬着。他走到驴槽跟前想再给驴添些草料,一看驴没吃几口,便骂道:“你驴日的赶紧吃,吃完后晌继续干活。”
      驴甩了甩头,还是不吃,静静站在圈里想它的心事。
      早拉苞谷的时候,排碱沟对面地里出来了一个小灰驴,它身形娇小,驾着大车费力地坡。驴停下来,“昂儿——昂儿——”地叫唤,小灰驴低头拉车,没有理它。驴“砰砰”地刨着蹄子,肚子底下多出一条东西,在白肚皮弹得“啪啪”响。
    “啪——”,清脆的鞭声响起,驴耳朵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父亲骂道:“胡骚情!得儿——起!”
     “得儿——起”,是前进的口令。农民在和牛马驴骡打交道的过程中发明出了一些固定的口令,向右喊“喔喔”,“吁吁”是朝左,“喂喂”是停止,前进喊“得儿——起”。
      鞭子和口令都没有使驴就范。它故意和父亲较劲,仰起前蹄朝后退,车子横在路,车尾朝着排碱沟方向移动。
     “啪——”又是一鞭子。按照惯例,第二鞭子响起的时候,驴就会乖乖拉车往前走。但今天没有,它继续后退,一个车轱辘卡在排碱沟畔,车尾突然下沉。车拉了十几袋苞谷,重量一下子把驴挑了起来。它像一个直立行走的怪物,亮着一口大白牙,嘴里胡乱吱哇,两只前蹄在空中乱刨,后腿尽力蹬地,不再让车子把它往沟里拖,四五个装满苞谷棒的蛇皮袋像下饺子一样从车尾溜到水沟。父亲拉着驴辔头往路拽,鞭杆“咣咣”地砸在驴背。几袋苞谷溜下去以后,车尾重量减轻,驴终于四蹄着地,“呼”地把车子拉了路。它像疯了一样拖着车子和父亲奔跑起来,方向是那头拉车的小灰驴。
     “驴惊了!”人们纷纷避让,路尘土飞扬,路边草丛中的蚂蚱蛐蛐惊得乱蹦,像激烈的雨滴似的四处溅射。车子在经历过前所未有的颠簸以后,终于被桥栏杆绊住。那头小灰驴已经转过弯进了别的村道,驴终于架不住负重、鞭打、鼻梁疼痛等多重压力,“突儿突儿”地喘气,停了下来。
    “非把你驴日的骟了不可!”父亲骂道。骂归骂,其实他心里是不愿意骟驴的。叫驴劲大,干乏了拉出去打个滚儿又浑身是劲,骟了就没力气了。驴比牛吃得少还干活快,更重要的是价钱便宜。
      驴在失去追逐的目标后乖乖把苞谷拉回来,回来以后就心事重重,不思草料。它喝完第二盆水,用嘴叼着盆子在槽沿摔打,闹腾着还要喝。对小灰驴的思念让它口渴难耐,尽管那头小灰驴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它一下。



      驴是麦收以后来到我家的。父亲之所以下狠心花钱买驴,是因为麦收结束时出了一桩意外。
      父亲从打麦场拉着最后一车麦粒回家,在村口坡的时候,车辕“咔嚓”一声断了,父亲被闪得跪在地。我和母亲在后面推车,车子突然往后倒,母亲“啊呀”一声,拼尽全力顶住车子,大声喊人帮忙。我也咬着牙用肩头顶住车子,直顶得眼冒金星,感觉太阳穴快要炸了。父亲抓紧另一只车辕,大吼一声“吒——”,窝着身子坚持不让车子再后退,车绊绳几乎勒进他肩头暴胀的肌肉里。路过的村人搭手终于把车子推坡。
      母亲心疼地看着父亲说:“叫你少装些少装些,非要一次拉完。”
      父亲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只害怕把你娘俩碾了,唉,可惜这车辕了。”
      母亲眼圈红了,说:“让你买头牛,嘴里答应的好好的,总是拖!拖!今天要是……”
      “买!买!”
      夏忙罢。父亲到东田街牛马市场转了几圈,终于看中了那头驴。头牯经纪把手挡在草帽下,捏了捏驴主人手指头作数的要价,又捏了捏父亲用指头作数的还价,经过几番讨还,生意终于达成,父亲付了钱把驴牵回家。
      父亲高兴地对母亲说:“这驴犁耩耙磨都会干,主家不舍得卖呢!”
      母亲说:“不是买牛去了吗?咋牵了头驴回来?”
      “便宜呀,”父亲掏出剩下的钱递给母亲,“先把这些还给娃他舅,其余的秋后再还。”
      父亲收拾好驴圈,在外栽了半截水泥电杆做驴桩,每次拴驴时,他都让家人离远点。驴高高地仰着头,时不时蹬空后蹄,弄得驴粪乱溅,鸡飞狗跳。父亲拉着它到土场里,放长缰绳,驴跪下前腿,扑腾扑腾打几个滚儿,土场里顿时尘土四起,柴沫飞扬。它打完滚儿,立起身,抖一抖鬃毛,浑身舒坦,出时的烦躁消失得无影无踪。拴好驴,父亲拿出废锯条做的毛刮子刮毛,直刮得驴身明发亮。驴显出少有的温顺,眯缝着眼睛静静享受美好的阳光和毛刮子带来的舒适。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没人敢拉驴。天了,驴独个儿对着明晃晃的月亮“昂儿——昂儿——”地叫,邻村偶尔会有驴儿应和它,它竖起耳朵听,再叫,那边又没声了,急得围着水泥桩转圈圈。



      秋收时节,驴派了用场。它驾着父亲新打的驴车,呼哧呼哧把一车车苞谷棒一垛垛苞谷杆拉回家,又
把粪肥拉到空地里。父亲高兴地说:“没白吃几个月的料,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谁知道它遇到那头小灰驴以后变得极不安分,即使在晚也要“昂——昂——”叫几声,静静等着邻村心驴儿的回应。再拉苞谷时,父亲总是要远远避开那辆驴车。
      苞谷收毕,地腾出来种麦子。父亲套着驴犁地,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驴鸣。驴耳朵“噌”地竖起来,顺着声音望去,那头小灰驴也被主人套着进地了。驴趁着父亲一愣神的机会,挣脱吆绳尥开蹶子曳着犁就跑。它长出了翅膀,飞过一畦畦土地,越过一道道壕堑,犁尖儿碰断了,屁股后的绳套扭成麻花。父亲在后面边追边扬着鞭子喊骂。
      驴还没跑到小灰驴跟前,灰驴的主人甩着鞭子就打。“啪——啪——”,鞭子抽在它身,泛起一道道白尘。鞭子算什么,没有什么能阻挡驴的爱情,它不管不顾了,抬起前蹄搭在小灰驴脊背。小灰驴原地转圈圈,驴也跟着转。父亲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两条鞭子轮番抽打驴,周围干活的人赶过来,有的拽绳,有的提犁,费了好大周折才把驴拉开。驴恼火地在父亲肩头啃了一口,这一举动立即换来了鞭杆、镢头、锄把的招呼。
      小灰驴被牵走了,主人一路昏天地的叫骂。父亲捂着流血的肩膀,顾不得捡拾断成两截的鞭子,拽着驴闷头回家。
      村医给父亲包扎完,背着牛皮药箱走了,家口又来了一辆车头插着小红旗的自行车。老骟匠撑好车子,围着驴打量了一番,对父亲说:“正种地里,骟了暂时就不能让干活了。”
     “骟了,再不收拾这货,不知道还会生出啥事来。”父亲说。
      驴被拴在三棵槐树中间,骟匠指挥众人在两边绑了两根横木,又用绳子套住驴蹄子绑在树。在这个过程中,驴极不配合,又亮出大白牙伸嘴去叼骟匠。
      骟匠从车兜里拿出一把圆头小钢刀在火燎了燎,嘴里噙了口酒“扑扑”地喷了一遍,银白色的刀刃泛着蓝光。有人已经揭起了驴尾巴,骟匠刚要伸手抓驴的私处,驴狂躁起来,仰头,蹬腿,摇晃屁股。“嘣——”绊脚绳断了,“咣当——”横木掉在地,“呀——”驴蹄子踩在骟匠脚背。没等骟匠起身,驴又尥蹄子踢在他下巴,刀子摔出去老远。
      驴愤怒了。它胡乱蹦跳,摇晃的几棵槐树瑟瑟发抖。父亲急了,抄起棍子狠狠地砸在驴身头腿,“嗵嗵”地声音让人心惊胆颤。驴嘴里流血了,身肿起一道道梁子,后腿好像被打断了。驴拽断缰绳从简易木栏里纵了出去,拖着半截缰绳颠着后腿在村道里狂奔。它一路踩碎了两个喂羊的瓦盆,虽然那盆本来就是缺边少沿的;踏坏了五根指甲花,指甲花的小主人哭着说那是她小姨从城里捎回来的种子能染出最红的指甲;撞倒了一摞新砖,那摞砖倒下去后摔断了二十七块;惊飞了一群母鸡,主人说经过清点少了一只每天下一个蛋有时候还下双黄蛋的芦花鸡。损失最重的是骟匠,自行车被驴蹬倒了,他捂着下巴抓着父亲呜囔道:“我一世英名全毁在这头犟驴身了,给我看病,给我赔车子,给我恢复名誉……”
      当所有损失清算完毕,父亲母亲陪着笑送走村人,又让村医给骟匠安好下巴,支付了两倍的酬金以后,驴“踢嗒踢嗒”回来了,嘴角挂着几小灰驴家外水渠的扒地龙草。
      蹲在口抽烟的父亲站起身,驴惊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人。父亲没理它,径直回屋去了。驴保持谨慎,一步一瞧地走进圈里,嗅了嗅空荡荡的驴槽,抬头向厨房望了望,没有听到熟悉的刮锅声,更没有听到铁瓢往水盆里倒泔水的声音,家里静悄悄的。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抬起挡驴的横木,挂好,赶紧跑 回屋里。扒在框再看驴时,它咧了咧大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惨笑了一声。



      第二天早,父亲早早起来给驴拌了一槽草料,烧了热水倒进水盆,多抓了几把麸皮放进去。驴吃完草料,安静地喝水。父亲看着驴吃完饮完,续好缰绳,给它带铁绊竹篾笼嘴,牵出家,大路,向街道方向走去。母亲红着眼睛,摇醒我说:“赶紧撵去。”
       我勾鞋子,一路小跑追父亲,问:“大,做啥去呀?”
      父亲说:“送这盈人货去个好地方。”
      驴一条后腿肿起了大包,疼得不敢着地,一路走得很艰难。
      北店子老板兼厨子兼屠夫在满是血污油渍的皮围裙抹了抹手,很麻利的卸下驴辔头说:“正是出力的壮牲口,咋能把腿弄断嘛?可惜了。”
     “我这驴身坯子大,杀出肉,你多给几个钱。”父亲眼巴巴地望着老板。
    “我这儿是杀坊,不是头牯市场,给不了多少,”老板撩起皮围裙从裤兜里掏出薄薄几张票子递给父亲,“这都算高价了,一会再给你父子俩把饭管了。”
      我和父亲吃完饭离开的时候,杀坊后院再次传来驴的叫声,“昂——儿,昂——儿”。它叫唤的时候,一定仰着头,朝着我们村庄的方向。那声音如诉如泣,它是在向父亲作最后的乞求,向心的驴儿诉说离别的痛苦吧。
      “大,驴哭了。”
      “迟了。”
      秋天的正午,太阳依然热烈。我走在父亲身后,搭在他肩的驴辔头“叮儿叮儿”地响。我又悄悄把“瓜皮帽”带在头,一蹦一跳地踩在父亲宽大的脚印里。


                     2017.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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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贤文苑】一禾//驴子的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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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一禾,曾用名娃,渭北人,70年代生,中学语文教师。

临渭区文艺创作室三贤文苑编辑部

临渭区作家协会官方电子平台

主编:闵荣波

副主编:邢福和  王晓飞

执行主编:李佳璐

编审:吉芙蓉 孙卫鹏 石海绒

顾问:路树军 徐红林 贠社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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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刻:史建军

本期电子平台编辑:张  娟

编辑部:

张 娟    康国光   何雅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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