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
不言而喻,还愿是还给神的。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还愿是最迷信的一种行为。可是家乡的人们包括我自己,却每年都是在持续的还愿中过的年。
一提到还愿,人们首先想到的肯定是燕珍山玖塌寺八海行雨龙王爷,这是个决对命题,没有之一。因为十里八乡就那么一位大神,不还给他也实在没地方还。
还愿肯定是因为已经许了愿,要是不许愿,还愿也就无从谈起。
,这些人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于是他们想到了冥冥之中有生化能力的神,给神许愿以度过难关。比如儿媳妇跑了,家中有人生病,做生意赔了本,想生个孩子等。这种愿是事逼人,非许不可的愿。有的人许愿纯粹是为了图个顺当。如给当兵的孩子许愿,给考试的学生许愿。这种愿是对平安的追求,是不许也可的愿。
不管是非许不可的愿还是不许也可的愿,许愿的人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好的希望好起来,好的希望更好点。
许愿的方式很多,有的说要在午夜时分站在院子中间对着庙的方向磕头祷告;有的说要一边烧香烧纸钱,一边对神默许:龙王爷老家(大人),弟子某某在外怎么怎么,希求得到您的保佑,让我渡过难关,归家之后,弟子还鸡(羊)一只以示感谢,连念数遍以求神真的能听得到。有的人遇到危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灵机一动许愿。听说这种愿往往十分灵验……这些许愿的形式,可能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假的。但是不管你的许愿方式是真是假,只要许了愿,不管灵验不灵验,都要还愿。灵验了只能说明神仙显灵了,不灵验只能说明你的诚心还不够。
许愿的时候会许下还愿的日子,要是到时候不还,神仙会施展各种法力去折磨你。比如让你生病,让你不舒服,或者托梦给你,以各种的方式折腾着你去还愿。只要还了愿,病马上就好了,比吃药还灵。所以,一般人即使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敢忘记还愿的日子。
还愿的日子一般是腊月三十或者正月十五,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是人们一年中难得的休息日。还愿的用物主要有三样:大红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黄脚的大公鸡;身材娇小,山羊胡子飘飘然的谷驴羊(山羊);还有一种就是人神都爱的上清童子孔方兄。除此而外,有的人也会给神仙还一袭袍袖,一身龙袍;有的人会给神仙还一杆旗(旗上所书写的肯定是“国泰民安”,“有求必应”等感谢或者奉承的语)……凡此种种,只要是庙里需要的一切,都可以以还愿的方式进贡。
虽说一切皆可当愿还,但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公鸡、山羊或者人民币。人民币简便易携,寒冷的冬天两手插在裤兜里直接上庙岂不方便;至于公鸡和山羊嘛,还愿是给神仙看一看,最终享受口福的还是自己啊,如若还成一杆旗或者一袭袍袖的话,那岂不是白白奉献给庙里了?这可能是大多数人选择钱,公鸡和山羊的真正原因。(我可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到了腊月三十和正月十五这两天,前去庙上还愿的人拖头不断,一路上净是怀中抱着大公鸡,车上拉着或者肩上扛着山羊的人。公鸡毛色必须纯正,山羊毛色必须纯黑才能献给神仙,不然神仙是不会接纳的。
还愿的人进了庙门,第一件事就是烧香祷告,把自己因何事而许愿的这一过程说的清清楚楚。比如:
弟子(还愿的人都自称弟子,虽然没有拜神仙为师傅,可都这么叫,神仙也不好意思拒绝)某某人,于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因为生意亏本,于是许下了一只鸡。结果就在我许完愿的第N天,折了的本钱就回来了。十分感谢您老人家的照顾。我常年在外,希望您老人家多多照看。末了,不忘再顺带一句让神仙照顾自己家庭的祷告语。
祷告完毕,抱着鸡跪在地上,等待神灵的指示。等了半天不见醒通,又开始重复前面的祷告,不过这次最后要加一句“暂(现在)请你老家把我的鸡(羊)领了”。
“领”就是摄取魂魄的过程,我们当地有俗语,谁谁谁把谁谁谁的魂领了,就是摄取魂魄。神不能明着吃,也吃不下,只能在暗中将人们所献给他的鸡或者羊的魂魄摄去。可是神摄去鸡或者羊的魂魄之后,总得给人有个表示才对,不然人们也不能一直跪在地上。聪明为神,这种表示肯定是有的,并且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表示呢?鸡一旦被领了,这只鸡就不住地张嘴却不鸣叫;羊一旦被领了,就会浑身发抖,像打摆子一样。可是鸡不容易张口,羊也不容易打摆子。所以神也不是好伺候的!要是神不领,人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祷告,让神原谅自己,祈求神收下自己许下的愿。
可是有时候虽然你的祷告很虔诚,鸡和羊被领的那种状态还是不会出现。这时候,人们往往会想些办法拉近人神之间的距离。要是鸡一直不肯张嘴,前来还愿的人用手沾点水,一点点抹在鸡的嘴上,摸着摸着,已经被抓起来几天没吃东西的鸡一嗅到水的味道当然要张口,只要一张口,人立马就会磕头谢恩,抱着鸡走出庙门。
羊呢,也是水。羊不颤抖,就在羊身上洒水,一边洒水一边祷告,直到羊颤抖为止。家乡的冬天十分寒冷,羊虽然长着毛,可是在那冰天雪地里往身上洒水,不发抖才怪呢;再者,哺乳动物都有抖掉身上一些额外之物的本能,洒上水,自然要抖落它;庙里庙外都是人,那么多人,吓都吓的发抖了,水只是让其发抖的一种催化剂!和鸡一样,一旦看到羊发抖,人们马上磕头谢恩,欢天喜地地牵着羊走出庙门。
这都是一般情况,少的就几分钟,多的也就几十分钟的祷告,以慈悲为怀的神就把还来的愿领了。可是有时候不管你怎么祷告,不管你怎么虔诚,神还是不领。鸡的嘴上抹了无数遍的水,羊的身上也被水浇的湿漉漉的。可那种张嘴和颤抖的表示仍然不会出现。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磨,和神展开持久战。你不是不领吗,那我就不走,这会儿不领,出去走动走动,一会儿再祷告。这样五次三番,三番五次地祷告,不知道是神被人的这种执着的精神所感动,还是还愿的人捕捉到了鸡张嘴和羊发抖的微弱信号,反正就算是领了。这种还愿即使已经到了半夜,谁也不会有怨言,因为在乡亲们看来,给神还愿就是给自己了心愿,人和神是心灵相通的!
被神领完了的鸡和羊都被牵到了庙门外的空旷处进行宰杀。一块在冬天空闲的玉米地里,地边上全是鸡血鸡毛,整个地里到处是杀鸡的人和人手上的刀。庙的周围全是羊的惨叫和鸡的哀鸣。这时候的庙周围,真正是个屠宰场。假如神真的有知,以慈悲为怀,以不杀生为念的神们,怎么忍心听那小孩哭声一样的山羊的惨叫声和那此起彼伏的鸡的哀鸣声?难道神也是嗜血的物种吗?我一直为神担心的是一次性杀死那么多的鸡和羊,要是神没有个冷库,那鸡肉和羊肉岂不是没地方储存要坏掉了啊!
前去还愿的人都是极其虔诚的,他们匍匐在寒冷地带的冬天的水泥地上,有时候声泪俱下,说的我都感动的不得了,我想我要是神仙,肯定会给他们以光明,可我毕竟不是神仙,神仙也没有那么宽宏大量。天道有常,不为舜存,不为桀亡。要是谁给一只鸡就给谁办事,那天道还怎么运行?虽然很多人说不清楚,能说清楚的人也不愿意说清楚,不过很多事都可以用反证法得以证实。
我自己也许过愿,一共两次。一次是中考前,一次是在深圳。中考前我许愿要去庙里烧香,那时候是夏天,庙里香火十分冷清,我和大哥骑着自行车到燕珍去烧香,好像只有烧了这支香我才能考上高中一样。可是香真的烧了,中考还是没考上。去年在深圳找不到工作,寄宿在学长处,我十分焦虑,于是我默默地给我心中的大神许愿,结果下一个星期就找到了。我感谢大神,也感谢我自己投了八百份简历的功劳。有时候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吃一颗定心丸总比不吃要强点,许愿和算卦的目的是一样的,结果也是一样的,如果能正确对待的话可能真的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对于像父辈一样一辈子在土里求食的人来说,他们敬畏天命,敬畏未知,所以他们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个指点迷津的人。,也不知道耶稣,不会相信。在他们眼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只有那么一位大神。所以,他们将他们所有的希望和敬畏全部集中在了燕珍的龙王爷身上。而对于像我一样的人,外出就像浮萍,安全的很也危险的很,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也未尝不可。所以我已经完全地接受了还愿的仪式,也崇拜和敬畏着我心中的大神。
以前我总认为还愿是彻彻底底的迷信,现在我的观念已经完全改变。所谓的迷信是当对一件事非常迷恋而不能自拔的时候,才能算得上迷信,如秦始皇的追求长生不老。所以迷信不一定就是对未知的迷信,假如对有知的事物迷恋到一定程度才算是迷信。
“圣人以神道设教,!”能懂此语者,方能懂得神道的真正意义。
关于忘记还愿而受到神的责罚我有一段十分深刻的记忆,分享出来并不是宣扬什么,而是亲眼所见,不吐不快。
有一年夏天,我奉父命去请舅舅。很不巧,三舅去给别人家碾场了。三妗子坐在场里折麦秆,我和表哥无事可做,在三舅家的场边上看三舅给别人家碾场。三舅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开四轮拖拉机,当司机累的的时候,戴着墨镜,坐在飞旋的拖拉机上的人就是三舅了。当时会开车的人很少,所以三舅开车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十分兴奋的事,于是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旋转着的车上的三舅,他的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引起我们的欢呼。
折麦秆的三妗子突然慢悠悠地说“我昨晚梦见燕珍里的神仙给我托梦了,说我们几年前许下的一只鸡没有还,让赶紧还回来”三妗子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我们还没来得及向三妗子问个仔细,开着车的三舅被甩下了悬崖。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吓,竟然一时忘记了去场里看舅舅,眼瞅着碾场的人立马乱成了一锅粥。
等我们下去的时候,三舅已经爬了起来,正在自顾自地拍打身上的土。只看到三舅面色苍白,可能是惊吓所致。回到家的三舅只说自己身上乏力,更无其他大碍,就连身上的皮也不曾蹭破一点。逯家屲的悬崖,十米是绰绰有余的,又是被在场中打转的四轮车甩出去的,那么大的力量,人竟然一点事都没有,这真是个奇迹。三妗子赶紧打发人去燕珍庙上还了愿。自此以后人们更加相信神的存在。这是我唯一一次见过的和还愿有关的真实的事,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有其事。
作者简介:
刘明强,男,1989年生于甘谷西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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