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求生

我在杭州所租住的小区，出门是一条斜巷子，叫做上宁巷。

这条巷子是个奇怪的「厂」字走向，一头接着文三路，是一条繁华的主干道，车如流水；另一头很有意思，连着个小桥，就叫做上宁桥。

小桥横跨西溪河面，桥面很窄，却划出大半的桥面，用水泥垫高，做了人行道兼观景台，行车道却仅有一米多宽，最多两排自行车并排而过。每次过桥，都仿佛听到这座有一定年龄的小桥，吊起沧桑湿润的嗓子，对我说：小子，老夫这桥宽，本来通个小汽车绰绰有余，可我诶，偏不！我偏要搞出个观景台，你站上去往下看看，河面那碧波，那绿水，那哗哗的喷泉，多有意思啊，多待会儿，咱爷俩儿也能多聊聊。

可我一次也没有。

我甚至都不经常走这个小桥。因 为我每天骑车走巷子的另一头，速度快点，8分钟到公司；若走了这边，因为逆行，过完桥要先过马路，到公司还要再平白要多走两个左转的红绿灯，苦也。

有一天晚饭时候，小鱼边吃边跟我说，你说我们把租的这个房子买下怎样？

我看着她楞了一下，我知道她是个求安稳的人，我们俩虽来到这里不足一年，却都喜欢上了这里，我们都充满欣喜的想要定居于此，可看完房价后，我们就只能却步了。

我说：这个小破房子也就30平，却得3万多一平，100万买个这，还是算了吧。

小鱼狡黠一笑，别灰心嘛，我刚查了下，咱租这房子，五万一平。

我只能再叹口气，房子啊房子。

晚饭后，我照例继续加班，小鱼在一旁看着我，玩着手机，百无聊赖，说，什么时候能不上班不工作该多好啊。

我本来脑中第一时间闪现的是这么一套说辞：不上班怎么可能呢！最开始人类还是原始人的时候，都得天天出门打猎，不然就会饿死，文明发展至今，虽然温饱解决了，但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啊，每个人都不工作了，社会系统会瘫痪的。再说，咱们不是还想着买房子吗，更得上班了。

但是又一闪念，我又不想说这些了。只是应了一声，是啊，什么时候可以不上班，然后又继续工作了。

那天照例工作到很晚才休息。一大早起床，感觉昏昏沉沉。小鱼吃完早饭上班之后，我又蒙头睡了一会。看看表，已经早上十点，小区早晨的喧闹已经结束，中午的聒噪还未到来。我起床、洗脸、关门、走到小区门口，左右看了看，今天走小桥这边？

小桥依然安静的躺在西溪上，踏上桥面，本来被小区高楼遮盖住的阳光，透过残存的薄薄的秋雾，暖洋洋的洒在我的身上。我转过半个身子，放眼望去，突突突的小喷泉、泊在一旁的小舟、绿水上被荡出的一圈圈涟漪，恩，我来了。

看了一会，我却厌了，晃悠着往前走了。过了桥便是保俶路，这是一条往南直通西湖的老路了，骑车20分钟便可到西湖湖畔。路两旁满是大树，一入秋，叶子就开始变黄，变红，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绿色的还挂在树梢，黄色的摇摇欲坠，红色的则随风摇曳，跌落尘土。

我就在这树下面，慢慢地走着，每过一会儿就会遇到一个半百，抑或花甲年纪的老人，抱着看上去重重的黑色长筒相机，努力的保持着一个拍摄的姿势，镜头自然对准的是树上的红叶，咔嚓，拍好之后，在屏幕里斟酌一番，又往后、往前挪动几小步，换个姿势，继续拍摄。更有甚者，早早在路中间的绿化带上，支起来三脚架，大有一口气拍完所有树叶的架势。而路两旁人行道上，匆匆走的路人，有的也忍不住拿出手机，取景、对焦、咔嚓，然后又匆匆离去。

于是，我也故意放慢了脚步，感受着风、阳光、树叶，看到了大楼、骑车、灌木丛，听到了引擎声、鸣笛声、叶子跑在地面上。什么时候能不上班不工作该多好啊，我脱口而出，然后立马怔住了。世界还在运行着，而我的深思却开始飘向很远，很远。

人啊，什么时候才能不本末倒置呢？

我明明和小鱼都热爱着杭州的美，却从未在上班路上去刻意留心身边的美景，只因为是在「上班日」。只会在每个周末，翻遍地图找出个地名，直奔而去，像是去完成一件「体验美景」的任务，因为「周末不是工作日」。

为什么会这样呢？一言以蔽之，功利心作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然而，这个城市，或者说，每个城市的人，都是这样活着。每天每夜都忙忙碌碌，奔波于合金、混凝土之间，偶尔身体休憩在自然之中，心却依然忙碌。我们似乎有一万种方法去完成工作，赚到钱，却似乎没有一种方法真正的让自己放松，让自己放下功利的心，哪怕片刻。

有时，我站在城市的高处，望着这座一半以上面积都被树木花草绿水占领的杭州城，却感到自己身处荒漠之中。仿佛这些美景都与我无关，即使它们离我这么近，触手可及。

今天，我才知道，其实这个城市没有变，它依然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而我们的内心却是一片一片的荒漠，寸草不生，一阵黑风暴过去，埋藏在沙子底下的金银珠宝，借着烈日的光华，熠熠生辉。

《蓝色星球》第二季第一集中有这么一段：

...宽吻海豚，它们极其聪明，它们喜欢嬉戏玩耍，它们会冲浪。据我们观察所知，它们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好玩...

这段话深深震撼了我。

因为据我所知，几乎每个动物所做的任何事情，几乎都吃为了吃饱，为了生存。而这群海豚，还真真就是纯粹为了玩！

我不禁想到的身处荒漠之中的我们。

人类的功利性，人类的欲望始终都存在着，跟动物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动物之中的聪明者，都知道去嬉戏玩耍，做一些纯粹为了好玩，而不是填饱肚子的事情，而自诩这个地球上智商最高的人类，为什么不呢？